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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務必搭配前作 自私鬼 服用。

 

 

膽小鬼

 

 

 

 

很難去想為什麼,一個人明明被打得半死不活全身是傷,卻還是不想離開,寧可帶著傷過活。對很多人來說,很難去想像,這到底是什麼情感。他說他不知道為什麼我要跟那種人在一起。我說不得不啊,不在一起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再也沒問了。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想說,那不是愛,才不是,而我會答覆他,嗯,我知道。

 

送他去上班之後我又賴在床上十分鐘,才終於穿上衣服……他喜歡一下把我的衣服脫光,急躁又有點粗魯,像個小孩子似的,但始終溫柔,他第一次牽我手的時候,手心還滲出一點汗,手指扣住我的手掌,好像在保護什麼易碎物。

 

我走路容易分心,總是慢人家好幾步,起初那個人……前男友,還會耐心地等我,後來開始抱怨,最後他丟下我一人走他自己的。柾國也是這樣。剛開始會陪我慢慢走,之後他發現我走路實在慢,忍不住碎念,然後伸出手要我牽好。

 

天氣預報又說晚上會變涼,昨天明明一點也不冷,騙人。不知道會多冷,十月天氣難測,十一月也會是,十二月就是實實在在的冷了,呼出的白氣可以化為呼吸的證明。國兒他喜歡在冷天裡亂跑,我得押著他回家才行,而且在回到家門口之前還會一直被他的雪球攻擊。

 

有時他還像個小孩子。

 

我很少,回想,回憶,關於那個人的事。包括他對我掄過的拳頭,說過的惡毒話,床上幹過的各種下流事蹟,還有眾人面前的羞辱,光是要我說出這段話,就已經很勉強了。應該說,我承認這些事都發生過,無法抹去,但我不回憶,不懷念了。

 

我不懷念的。

 

舞團給我放了兩個禮拜的假,號錫哥也是賴在家裡吧?不曉得他是不是也累到一回家就睡了?我們剛結束釜山的公演,他就徹夜趕回光州一趟,兩天之後才又回到釜山。玧其哥在電話裡聽起來不是很高興,但我想他知道號錫哥一定很想家了。

 

這個小學弟趁我在練舞的時候,彈了一首Philip Glass,我很好奇是誰選了這首。芭蕾組的居然選了現代鋼琴,以往他們表演都是以古典芭蕾名曲為主。柾國就坐在鋼琴後,而從門口望過去,就是他彈鋼琴的身影。

 

你聽過他詮釋的Etude嗎?還有蕭邦的夜曲。這些都是非常有名的曲子,就連外人也多少聽過這些旋律,因此更需要有個人特色,以免彈起來大家都是一個樣。除了技巧外,還要感受,還要有自己,田柾國的詮釋,是我想要的。

 

你無法想像,終於找到一個對的詮釋有多難。這學院人才多得是,隨便都可以找到一個取代你的人,要勝出的辦法,就是要特別,就算只特別一點點,也贏了。我得快點,跟著他的鋼琴走,否則這段感受難以再複製,甚至無法再現。

 

他說他很早就注意到我了。

 

他說他看見我被打了,看見我身上的傷了,看見我身上的傷不是三百六十五天出現,而是計算好的,他說他看見我了。

 

 

 

「田先生,你晚上要吃什麼?」大概下午三點時,他們工作室的午茶時間,我撥了通電話給他,不然晚上他又吃不到他想吃的了。我還記得他說過,你就是對人太好,才會被那傢伙欺負成這樣。

 

他不是怪我,不是責備。

 

也不是我對人太好,我沒那麼好,我只是害怕而已。

 

「要吃壽司……?好吧,還要什麼?肉?什麼肉啊?……好吧,我乾脆找找食譜有什麼好吃的了。嗯,喔……掰掰。」掛掉電話後,我環視房間一遍,確認今天的陽光吻上棉被,開始整理家裡。國兒那小子每次睡覺前脫了衣服就亂丟,把浴室地板弄得濕濕的也不刮乾,成天收拾這個家的瑣碎,八成就是我這兩個禮拜的計畫了。

 

我和「那個人」從國中就認識了。

 

從十五歲,他是大我一屆的學長,雖然他沒承認過,但我一看就知道了,他是同類,他也發現了。我還以為就算他是同類,我也不一定會喜歡上。

 

但是我怕的東西,不斷驅使我靠近他,喜歡他,終於十九歲的時候我告白了,他也接受了。

 

第一年的他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重視我,這待遇好得我差點以為世界就只有我們倆了,那時世界還很單純,我沒想過自己也可以成為看不見卻每天都在發生的社會事件主角。

 

國兒的鋼琴聲輕如白雪,沉如錨,情感溫熱如文火燉煮,偶爾,也可以聽見他的琴聲變得迂迴,在閃躲些什麼。

 

他為什麼一直接近我呢?我可以當作他是喜歡我這個學長的嗎?我不會妄想太多的,也許他知道自己的琴聲也能成為某人的靈感,很開心吧。

 

我不太會交朋友,大學時除了泰亨外,都只是出去吃個飯的交情,也沒人會像金泰亨那樣在盡可能的範圍內為我擋下那個人的暴力。

 

為什麼我會喜歡上這種人呢?為什麼不愛了之後,我還是離不開呢?我的雙腳釘在他身旁,無法逃開,如果我走了,崩潰的是我自己,但我明知道,崩潰的原因,主因,不會是那個人,即使如此,我還是乖乖待在他身旁,甘願做一個可愛聽話的沙包。

 

那個人不懂為什麼我喜歡跳舞,不懂為什麼我可以為舞蹈犧牲時間和人生,每次沉入蕭邦和福列時,我都想隨著音符踩在時間上,但那個人只是拍掉我的iPod,然後押去床上。

 

國兒也會拿走我的iPod把我抱去床上,但那個是不同的。

 

他彈鋼琴的樣子真可愛,你該看看。平時他看上去是那樣從容,冷漠,但對待鋼琴時恨不得把力氣都灌進指尖,控制好力道,做到收放自如的程度,額上都冒汗了,就怕彈得不如意。當他的指尖輕輕碰觸到琴鍵時,好像在發光一樣,從那裡散出一點一點微小的星光。

 

恍惚之間我就被他的琴聲帶走了。

 

他一直想帶走我,想把我從那個人身邊帶走,可是,這很難,這很難的。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不想要一個人,就算是小學弟,也不一定能瞭解。

 

我早就知道那個人不會瞭解的,我不奢望他懂。但田柾國這個人會給我期待,我不想承受失落,不如不要期待。

 

他問我痛嗎?我依然說,我沒事。

 

因為朴智旻是個膽小鬼,害怕寂寞,為了擺脫這東西,什麼都願意,什麼都不敢。

 

他和那個人打了一架,全身都是擦傷,臉頰一邊還腫起來,手指關節上全都是血紅的,護士一邊給他包紮,一邊訓他。我龜縮在一旁,什麼也沒做,就看著他被那個人打,然後再看見那個人被他壓在地上揍。系上的人聽到爭論聲紛紛跑來,看到他們兩個扭打成一塊,嚇得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是第一次有人,和那傢伙正面衝突,就連泰亨也沒和那人正面交手過。

 

田柾國,柾國,國兒,你沒必要跟一個什麼都做不了的人在一起。你根本不該喜歡上我。你喜歡的只是跳舞的我。

 

我這樣告訴自己。

 

乾冷的春天到來,他帶著我去櫻花盛開的地方,他說櫻花林很美,我說,坂口安吾寫過一篇小說,叫<盛開的櫻花林下>。這可不是什麼浪漫的愛情小說。他伸出雙手,併攏,接住那些被風打落的花瓣。

 

清風拂過的櫻花林被虛空包圍,我們就是虛空,什麼也沒有。

 

不……我是虛空,我的身體空空的,一下就能被擊碎。他不是,他有溫熱跳動的心臟,他有漂亮的眼珠,他有乾淨的靈魂。

 

他說經過櫻花林的人都要發狂。

 

啊,原來他也讀過嗎?

 

那麼沒必要說明了,我們,我和他。

 

他就連捧住櫻花的模樣也很美,而我只是個連反抗都不敢,寧願縮在殼裡的廢物,這樣的我到底哪裡吸引他了?大概真的是舞姿吧,唯一能說嘴的也只有這個了。才二十歲的他能懂什麼呢?所謂喜歡所謂愛,也都只是一廂情願的想像,就連我也還在瞭解,就連大人們也還在瞭解。

 

我在逃脫與躲避之間擺盪,永遠不會停。他們說我的舞姿閃閃發光,我說那是因為你們的眼睛會發光,照亮了我。他也這麼對我說過。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呢?

 

 

 

 

我還是去了舞團一趟,同事們瞧見我,說我怎麼還來這,難得可以休息,當然離舞團越遠越好啊。

 

「也不想一直在家打掃。」我說。

 

有人注意到我手上的戒指,對我投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我笑笑沒說話,反正他們也知道國兒,交往也那麼久了,送枚戒指什麼的……

 

他邊哭邊拿出紅色的小盒子,口齒不清地說,這是要送給我的訂婚禮物,雖然不能結婚。那枚戒指是純銀的,和以前那枚一樣,但這枚看上去更加澄澈,而且樸素,閃出一點溫暖的微光。我要他給我戴上,他顫抖著手,套進我那隻特別細的手指,他抱怨好久了,說非得填滿空隙才行。

 

這男人想得也真多,心靈脆弱,琉璃做的吧,所以才那麼漂亮。

 

我要他給我他自己的那枚,他愣了一下,才又拿出另一個藏青色的盒子。

 

戒指好重。

 

裡面大概裝了他的靈魂吧。

 

 

 

「智旻吶、智旻!」

 

臨時和泰亨約在市中心的遊樂園,在旋轉木馬那裡等他,他跑過來,說,好不容易才抓到空檔的。已經快要一個月沒見到他了,我用寥寥幾句帶過近況,反正在通訊軟體上每天都聊。泰亨挽著我的手臂四處走,說難得放假了,那就去以前下課常去的電影院吧。

 

說起來那孩子就是在電影結束後,第無數次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為什麼要這麼真摯呢?你看到的只是你想看到的,不是我。

 

但我還是說了好。

 

「想看什麼?」泰亨問。

 

這裡不上映院線片,都是一些小眾口味的片子,許多邪典電影迷都會來這看電影,我隨便挑了一個看起來和其他片子一樣的──死很多人──的片子,只是美術技巧運用上的差別。

 

那孩子不怕這種電影,應該說,他對恐怖電影免疫,我只怕鬼片,對這種血腥暴力一直死人的電影是還好。那次我們看的是左拉斯基的電影,具體演了什麼早就忘了,出了電影院後,他魯莽地抱住我,說願不願意和他交往,除了這個,他什麼也沒多說。

 

他沒說「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的、「我比那個傢伙好」、「我會保護你的」這種空洞的情話。

 

我想,反正都這樣了,我已經沒有人可以靠了,就讓他帶著我走吧。

 

我不放感情進去,就有餘地可退。為自己留後路,和那個人分手之後我才學會這件事。

 

可那個人沒那麼簡單放過我。

 

我在學院中庭那棵樹下等國兒下課,大四下已經沒什麼課程了,有舞團招我進去,我是半畢業狀態,去學校只是把學分填補完。離下課還有十分鐘,有一兩隻小貓從教室後門偷偷跑出來了。

 

國兒上課還偷傳訊息給我,回覆的同時沒注意到那個人站在我面前,有半分鐘之久。

 

他把我的手機摔在地上,玻璃螢幕與地面相撞一下就碎了,我看到他身上還纏著一些繃帶。這次再看他,已然是不同的感受,然而害怕都是一樣的。手機提示音如煙火爆炸聲一連串響起,大概是國兒吧。

 

後腦撞在玻璃上的感覺很不好。突如其來的痛釋放了沸騰的恐懼,他說了一些話,不外乎羞辱與諷刺還有言語上的暴力,老實說我不在乎,反正都被打過那麼多次了。可是他說到了國兒……我想我是有回擊的吧,但也因此嘴巴被摀起來,掐住了脖子。

 

 

 

你那個小男友真是廢物,你們很早就有往來了是吧?怎麼還沒被他幹過?怎麼?你不是在床上最騷了嗎?

 

 

 

我用手肘往他的鼻子敲。

 

登時血流如注,他痛得跪在地上,我承認,當時我還想要多補幾拳,但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對吧?國兒偷溜出來,看我撿起手機,又看到那個人,他急切地抱住我問有沒有怎樣。

 

沒有,我沒事。

 

我覺得有點爽快。

 

 

 

泰亨幫我買了焦糖奶茶,他說現在買兩杯奶茶類的飲料,有折扣可以升級大杯。我們隨便挑了一部片子,進戲院後,黑色的螢幕閃出其他電影的預告片,他抓起我的手,仔細地盯那枚戒指,小聲地說,這樣看起來沒那麼空了。

 

我躲著那孩子,我一直躲他,因為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必定要結束,我不想親自面對那場面。所以我逃開了。你知道,藝術家是怎麼獲得靈感的嗎?

 

沒病的人,創作出來的作品,沒人要看,因為我們都喜歡旁觀他人之痛苦。如果作品不是經由一些痛換來,共鳴就是零。沒傷就自傷,脆弱的人更是。國兒唯恐那個人又傷害我,把我推到背後去,我說我沒事,我沒事,真的。

 

這是我第一次想要大聲地、真心地說我沒事,想要反抗,想要把朴智旻找回來。

 

那下生澀的肘擊顯然非常有效,那個人狼狽地爬起來,鼻子以下都是血,他艱難地舉拳想要打我,我嚇得縮起身子,國兒擋住他了。

 

直到第一次反擊,我才終於察覺到自己的肉身存在,所有曾經存在的傷口一次痛回來,在身上燒,燒成一圈火。

 

那天我蹲在路燈下哭,對國兒說,那就帶我走,要去哪都好,只要能帶我離開這裡都好。

 

可是現在不同了。

 

別帶著我走,別讓你帶我走,那樣最後我會成為你的負擔。我會握著你的手,我跟你走,我們可以一起走。

 

我們共演了一齣俗不可耐的肥皂劇,我沒有成為社會新聞中的受害者(或加害者),反而成了劇中的主角,獨自哭號為什麼世界這樣對我,哭哭啼啼後,又帶著家當獨自踏上旅程。

 

他是另一齣肥皂劇的主角,本來應該是偶像劇那個帥帥、多金又年輕有為的角色,但兩個不同時段的角色碰在一起了,他由從容英俊的少年,變成憂愁蒼白(依然俊美)的悲劇主角,碰上我這個蹩腳的演員。

 

 

 

 

「你和泰亨哥看了什麼?」他拿起桌上的票根,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一串。

 

「『坐立不安』。」

 

「好看嗎?」

 

「只有前十分鐘比較好看,顏色很漂亮。」我坐在沙發上,用腳輕輕踩他的背,他反扣住我的腳踝,把我拉下沙發,壓在地毯上,接下來就是綿綿密密的一串吻。

 

 

 

我睜大了眼卻依舊什麼也看不見,那是真正的瞎。

 

國兒扭開了光。

 

可以說因為愛,或是因為盲,所以在特定的那些人面前,我甘願被制約,被控制。只是到最後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成分為何,我是否真的需要。

 

我們第一次做愛的時候,我說,我的身上很多奇怪的痕跡喔,看了不要嚇到。那些舊傷如符咒,控制我的一舉一動,將我壓成一個自卑的人。

 

他什麼也沒說,就一直親,環住我的腰,我感覺到有什麼溫溫熱熱的,不知道是他哭,還是我哭了,還是我們兩個都哭了。

 

他說他很自私,把我騙走了。

 

如果有他這麼善良的壞人,那我想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甘願被擄走吧。

 

我想要為了他去學怎麼愛一個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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