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三對CP的番外。

對稱的三鏡#稜 番外_02

‧月昇星圖

公寓附近就是一個新興社區，是政府補助的國宅，因此有很多年輕小夫妻剛結婚就搬來這裡養大孩子，自然而然也有一塊地是分給遊樂場的。金泰亨常下班會跑去那玩個十分鐘再回家。鞦韆有明文規定只能讓十二歲以下的孩子乘坐，但他拉了拉鐵鍊，認定這一定能承受成人重量的，便開心地盪了幾下，幾秒後聽見欄杆發出哀號後心一驚馬上跳下來。後來他只坐在上面，不敢盪。

「啊，果然。」田柾國六點就下班了，而今天也是一位殉職上司的喪禮，也正好是他六十五歲生日，正打算要退休的年紀，因此田柾國穿著警服，參加完喪禮後，回到警局把剩下的一些雜事公文都批一批就下班了，最近沒什麼大事。拉了另一邊的鞦韆也坐下。

「喔你回來了，智旻還沒回家。」金泰亨說。

「……要夏天了，六點半了天色還很亮。」田柾國說，「晚餐吃什麼?」

「自己煮。」金泰亨指著腳邊印著超市名稱的紙袋。

「我不想洗腎。」

「……我有說我煮嗎?」

「算了吧你們，我煮，」朴智旻冷不防地從他們背後出聲，一點腳步聲也沒發出地躡手躡腳到他們背後，聽著兩人在聊一些瑣事。

那奶音被疲倦壓成了低低的暗吟，朴智旻回到釜山後基本上幾句不脫方言，因此語調也會變得低沉一些，說話的方式好像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滾溜出來那樣。

「智旻啊，你去坐那個。」金泰亨指著搖搖馬對面的旋轉地球儀。

近日來社區內流傳一則謠言，據說在這種日夜交界的逢魔時刻，旋轉地球儀會自己轉動，無風無人也無地震，在一切都靜止的狀態下，緩緩地轉，慢慢地旋。有小孩子在玩溜滑梯時看見地球儀自己轉起來了，都尖叫著跑掉。

雖然早就已經過了聽信謠言嚇自己的年紀了，但這樣一想還蠻好玩的，社區內總會有些鬼故事吧。田柾國倒是半信半疑，警署內也聽過不少這類事件，不會完全否認，而是好奇。

「我才不懂你們為什麼要跑到離家五十公尺的『兒童遊樂場』玩……」朴智旻嘴上抱怨著，卻把公事包擱在黑色軟地板上，彎腰鑽進地球儀內。

雙手抓住鐵桿，從這裡望出去的景象很是令人懷念，掉漆的紅黃藍、外露的生鏽的桿，溶了粉橘與陽黃的淡青色天空。金泰亨和田柾國抓住兩邊，手用力一甩地球儀開始旋轉，兩個成年男人的力氣把地球儀甩得像是滾筒洗衣機一樣，朴智旻差點因為離心力撞上鐵桿。他嚇得大笑，本來還累得什麼都不想做的。

「啊──!泰泰你轉太快了啦!」

然後田柾國算好了時機跳上地球儀，如此他便可清楚地看清朴智旻現在的表情。

「哥你快點!」他對著金泰亨喊。

兩手抓不好時間的金泰亨還在那懵傻地找空隙，後來索性放棄依靠直覺抓了鐵桿把自己撐上去。三個男人抓著地球儀不放的模樣被路過的幾個小學生收盡眼底，那眼神一個比一個鄙視，彷彿要把他們三個的樣子狠狠地記在心裡，等著以後長大嘲笑他們。

更何況他們身上都還穿著西裝或是警察制服，不過當事人一點也不在意。地球儀停下來時，金泰亨鑽進去，而田柾國又推了幾下讓球再轉動，接著自己也跳進去。

「好擠喔。」田柾國說。

「是你太壯。」金泰亨說，「唉唷智旻尼你過去一點啦!我快掉下去了。」

「不要來搶小朋友的玩具不就好了嗎?」朴智旻只得又移過去一點，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說，「我買了那座立燈，禮拜六會送來……明天禮拜六對吧?」

「明天我奶奶會寄蘋果過來，」金泰亨說，「這樣就可以做蘋果醬了耶。」

「『今天禮拜五』，」田柾國突然說，「『明天沒上班』的意思。嗯，泰亨哥。」

然後他手捏住朴智旻的肩膀，收緊，拉過，讓對方的頭一下倒在他肩上。

「……你不要以為我聽不懂喔。」朴智旻說。

「哪有，我們智旻哥最聰明了我才不敢──」田柾國發出傻呼呼的笑聲說。

見四下無人，兩人難得地可以勾著他的手回家，還不時四處張望怕有人突然跑出來，幸好今天世界對他們很好。七點之後月亮才慢悠悠滑出來。

「智旻啊，」金泰亨說。

「嗯?」

「煮蘋果醬的話我還是可以的喔。」

「那就你煮吧──」

「……哥你不要看我，是你自己說要煮的，我今天只負責打掃臥室而已……智旻尼拜託你東西不要亂丟好不好，給你移走又說什麼放那裡你才記得。」

「……唉這孩子又開始碎碎念了。」

「國兒的碎碎念時間，我們空中相會──」朴智旻假裝自己是廣播節目主持人，開懷地笑著說。

幸好今天世界對他們很好，沒有任何人打擾。

‧人造燈火

案子結束後上司大發慈悲──被壓制久了的員工都只能這麼想──給了鄭號錫四天連假，不過這幾日天氣都很差，他還巴望著可以和閔玧其出去玩個幾天。但看天氣和閔玧其的心情他想是不可能了。颱風颳狂風暴雨，傳單樹幹路邊的水桶路燈行道樹紅綠燈招牌地鐵站的告示牌，都快被風推倒。

而閔玧其雙眼幾乎是失神地盯著電腦，右手食指機械式地點著，左手在鍵盤上張開五指按壓快捷鍵。

「我要炸掉這間公司。」他喃喃說著。

雖然那只是抱怨，但鄭號錫想他話裡大概有百分之七十是真的想這麼做。

閔玧其也「獲得」了颱風連休，這個假期他必須要把委託的書封設計好，給委託人過目，他是自由接案，與同事也有工作室，但這天氣他只能在家完成。這次是替一本講述玻璃歷史的書設計封面，就想試試別的紙質，從廠商那抱了一堆回來配，現在想想幸好他有在颱風來之前做完這些事。

看他忙著工作，鄭號錫自動自發地關上他的書房門，捧起掃帚吸塵器把家裡清得乾乾淨淨，還做好了防水措施，靠窗的書櫃都要記得防潮，糧食和水也都準備好了。

然後少了燈。

一瞬間四周圍突然轉暗，綠色的復古電扇被抽掉靈魂那樣停下，萬籟俱寂，屋內變一片灰藍，陰沉得像在海水裡。

死了。

書房內隔著門板彈出一長串的髒話，聽見閔玧其嘴裡咬字磨句、有氣無力地咒罵，偷偷打開門後，看見他頭靠在螢幕上一動也不動。

「存檔了嗎?」

「……廢話。」

「我去看看總開關。」

「沒用的，」閔玧其說，「對面的燈暗了。」

對街的店家是一片陰涼雨灰。

他知道閔玧其的習慣是十秒存一次檔，但惹他生氣的原因不是這個──電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稿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做完，假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始。

下午五點的休息時間。

「我餓了。」閔玧其爬離書桌，四肢如蛇一樣軟軟的，緩慢移動到客廳去。桌上四遍買回來囤積配電影的零食，隨便抽一包巧克力餅拆了就吃。坐在茶几與沙發之間那塊地，兩顆沉沉的眼珠子直直望著一片黑的電視機。

「你從醒來就一直盯著電腦，除了去廁所和喝水外都沒動啊。」鄭號錫說著就爬上沙發，抓起他兩隻手甩來甩去，好像在拉小木偶那樣。

「嘿、哈哈哈!你真的把力氣都放掉了耶!」

「還不是你在玩。」

「唉咿──電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屋子裡好潮濕，浴室才洗到一半啊。」

「又不是沒水，是沒電，」也許是因為煩躁，閔玧其講話比平常狠毒，「你腦袋的電力也沒了嗎?」

這並沒讓鄭號錫生氣，不過的確是有點靜下來了，也就沒繼續抓著他的手玩，轉為躺在沙發上玩手機打發時間。窗戶一直被暴風拍打敲擊，令人恐懼的噪音滲進屋內，天色一直轉暗，有一大片黑色刷地溶解了藍，屋內的陽光越來越少。

「有手電筒嗎?」閔玧其問。

「手電筒外還有蠟燭。」鄭號錫說，「還有之前你買的那座吃瓦斯的煤油燈。」

「……我當時怎麼會買那種東西。」

才剛講完，天空就像燈泡開關一下扭掉了，變成一片帶水的髒灰，拋下雨水如針。

「我去拿燈。」鄭號錫起身跑到儲物櫃去，拿出那盞復古式的煤油……配上現代瓦斯功能的煤油燈，就跟開爐子一樣轉開就好了，所以不怕缺電的問題。

放在茶几的正中央，一盞小小的燈能發出的光與熱也只有這樣了，只能看見彼此的臉龐，兩人相識而望。停電至今已經四十多分鐘了。幸虧是春末，這時間的天色不會黑到哪裡去，但配上風雨也要是黑夜了。

「本來再調好一些特殊內頁的顏色就好了，」閔玧其雙手托住自己的臉頰，說，「算了，也才點那麼幾下。」

「你想吃什麼?」

「……都可以。拉麵好了。」

「要現在吃嗎?」

「不是都快要吃晚餐了嗎?」他指著被陰天覆蓋住的鐘。

「現在天色不是很黑嗎?」鄭號錫指著窗外說，「人不是都靠著天色和太陽判斷嗎?那就當作晚餐啊。」

「你說這句話會被極圈的住民抗議喔。」

「沒關係啦!」

他搭搭搭地溜進廚房裡，就著微弱的自然光還有記憶，熟練地切菜煮麵，都是靠著身體的習慣，不需要用到眼睛。閔玧其也擠進廚房來幫忙。

電停了一小時多。

席地而坐埋頭吃麵，餓了一整天，就算他再討厭吃飯，也一樣不敵泡菜辛香味和拉麵，閔玧其盯著兩人之間的那盞燈，突然發現了什麼。

「呀、玻璃上有花紋!」

他指著棕黑色桌面上的火光，搖曳的火焰映出了一片花紋，纏繞的藤蔓線條簡單但也繁複，開著一朵一朵吊鐘花，看那樣式是新藝術風格。

「啊……你好像當初就是因為這個才買的……」鄭號錫說。

「才不是，」閔玧其突然放下筷子身體震了下，恍然大悟說，「是你說什麼你人比花嬌的，所以我才買了。」

「我說過這種話!?!?」鄭號錫大叫著，「好……我好像真的說過。」

電來了。

才知道原來他們開了那麼多盞燈，沒有一處可藏，所有角落都被光線填滿。魔術般地，風扇轉冰箱叫電視唱歌燈亮。閔玧其從冰箱拿出冰水把口中的味道沖掉。

現在看來那盞煤油燈一點也不亮，帶來的光熱很快被淹沒在光海裡。螢光粉橘的焰火看起來是那麼柔軟無力。

鄭號錫拉掉燈。留桌上那一盞火光。

「你說工作只剩一點點了吧?」他壓低聲音說。

閔玧其小幅度地點點頭。感覺自己的手腕被圈住，接著，一下就躺在沙發上了。

剛才還覺得幸好有這光，不然什麼都看不清楚了，但現在他反而希望火焰熄滅。免得把他們待會要做的事都映在牆上了。

‧流言中心

「聽說碩珍哥和南俊哥在交往?」

「妳聽誰說的?」

「啊──這個我也聽說過，之前慶功宴時有人在討論這個!」

「噢!說不定就是真的了!?」

「天啊、我本來還想說可以藉由這次演出靠近碩珍哥一點……」

「以上是我今天在討論會結束後聽到的。」

金南俊右手舉起，往右橫劃，握拳好似止住什麼。討論完這次的場地選擇和宣傳方式後，他一個人到工作室茶水間的咖啡機煮咖啡，他們劇團的工作室是在地下室，裝潢是黑色的牆壁，靠著好幾十顆燈泡打亮，結構設計複雜，有時要去廁所而已就要拐好幾個彎，因此那些人在說八卦時，並沒有察覺到被牆壁擋住的他。

而反坐在椅子上撐著腮幫子的人，表情完全沒變。

「你知道今天是我們四周年吧?」金碩珍靜靜地說。

「……知……道……啊……」

「你也知道我今天累到沒心情管那個了吧?」

「……是……」

累到極點的金碩珍整個人都是垂下來的，連眼神也不想裝作有神，說話更加直接不經加工。以為今天可以去吃個大餐什麼的，結果一翻開記事本看見這天的格子是填滿的，還是他自己記的。

「我現在肚子很餓，」他說，「很，餓。」

「那我們去吃飯!」金南俊說。

走出工作室時金南俊下意識地環視四周，見大家都走了，才舒一口氣拉著金碩珍走。平時他們都是一起走的，只是有時會有意無意拉著對方的袖口或衣角，這些微小的動作與絮語，都冒著被捕捉的風險。

「吃哪?」金南俊問。

「隨便，有得吃飽就好……啊!吃那間上次沒吃到的烤肉，烤肉!」

「四周年吃烤肉!?」

「我餓了。」金碩珍嘟著嘴說，今天天氣不錯，空氣很乾淨，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爽朗感，疲倦可以靠食物趕走。

搭上地鐵後來到了商圈，禮拜五晚上都是人，一群一群的大學生手提著紙袋背上背著書包，也有週末晚間家人的聚餐，當然之中也有一對一對又一對的情侶。那間燒烤評價很好，老牌子，而他很驚訝自己居然從來沒吃過。

兩個男人來吃燒烤超級正常的。

金南俊這麼想，卻看見了同事。

「唉?南俊哥?」一個女生手上還拿著酒杯，看見他之後馬上站起來。

「跟碩珍哥?」另一個男生說，「你們來我們這桌吧?還有位子啊!」

「對啊，我們這裡還有位子!」第二個女孩說，拍拍她身邊的椅墊。

手上的筷子才剛要抽出而已，就遇上這種最麻煩的狀況。金碩珍以眼角餘光看向他，臉陰沉得宛如飄了五天的烏雲。

「你們吃就好了，」金碩珍拉開嗓音說，「我們要討論機密事務，不能給你們聽到──」

「咦──好吧。」

就這樣輕巧地打發了他們，服務生拿來菜單後快快地點了好幾樣菜，又叫了一瓶燒酒。金南俊裝作無意地不時望向那一桌，就怕他們也盯著這裡看。

「就是他們在聊那些八卦的。」

「是喔……唉這個好好吃，他們的肉份量好多喔。」

店裡面這麼多人，多少可以藉著其他顧客遮掩，不過金南俊還是會怕。雖然他知道這樣的組合很常見，況且大家都知道他們從大學就認識了，熟得比烤盤上的肉還熟。

「吶，禮物。」金碩珍從自己的皮包裡拿出一紫色的長條形禮盒，上頭的印花與商標讓金南俊雙眼瞬間放光。

三個英文字母相疊在一起，配上一個新的商標。這長寬看起來應該是領帶。

「回去再拆，這邊都是油煙。」金碩珍咬著肉說。

「哥你為什麼要現在給啊!不怕他們亂講話嗎?」

「不現在給我回家會忘記啊!」金碩珍小小喊著，「那麼怕他們幹嘛……」

他們三個人時不時就往這探頭，再心虛地縮回去。工作室裡的流言蜚語已經傳遍了滿天，只要一抬頭都能抓到那些長了翅膀的消息。即便他們不是在傳統的辦公室裡，而是藝術性質而且什麼人都有的劇團裡，金南俊還是怕他們兩人會被當成標靶。他不過是個打理服裝的，而金碩珍是演員，對誰的傷害重很明顯。

「吃飯啊?」金碩珍說。

夾了好幾片肉要給金南俊，在看見他的表情之後，把手縮回去。

但想想這人再不吃他可要吃掉了，到時可別怪他。所以俐落地用生菜裹起肉塞進他嘴裡。金碩珍猜現在有人在看著。

有人在看著呢。

「好吃?」他問。

金南俊傻了，點點頭。

這一頓燒烤吃下來還真是刺激，金南俊想，從他的方向可以看見那三個人一直都在偷偷望著他們，還摀著嘴掩蓋自己的驚訝神情，而同時金碩珍又把第三塊肉塞進自己嘴裡。

結帳之後，三人之中的一個女孩子跑過來，有些尷尬地看著金碩珍，問，「碩珍哥，下禮拜的排演……」

「嗯?」

「沒事!我只是想問……排演之後能跟你吃個飯嗎?想跟你討論下演出……的事。」

「噢──」金碩珍看了眼金南俊，又說，「可以啊……嗯，可以吧?」

最後那句話是對著金南俊說的。

「哥你是故意的吧?」

走出燒烤店後，金南俊無力地蹲在地上，也順便醒醒酒。那女孩一定發現了，印證了那些謠言。

「他們還在喔。」金碩珍說，然後拽著他的手臂，「好了，回家了，今天禮拜五耶。」

在那三人推開門的剎那，金碩珍與那女孩對上了眼。他的雙眼浮出了一個笑容，然後勾著金南俊的手臂，轉過去與他聊天了。

「坦蕩蕩給他們看不是比較乾脆嗎?」他在他耳邊輕聲說，「說起來我的禮物你有準備吧?」

「有啦……不怕他們亂講話嗎?」

「唉呀，難道你不怕我被其他人搶走嗎?」金碩珍說，「這下不用擔心了啊。」

End.

2016.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