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cturne

分別是錫糖和南碩的番外，時間序是還在大學的時候。

‧白夜

隔壁廣告學系有個愛開黃腔的傢伙，鄭號錫聽某個不算朋友的人這樣說，隔壁系有個愛開黃腔的傢伙，開口閉口都是髒話。鄭號錫說，幹嘛沒事講我不認識的人的壞話給我聽?那人說，唉呀，聽我說完。

隔壁系那個傢伙，長得超級可愛，是男人都想撲上去了，他看起來就是一副欠操的樣子。喂、別那種臉啊，難道你就沒想過要試試男人嗎?

鄭號錫揍了他一頓。

沒事就意淫別人，誰管你意淫男還女，以為自己有本錢和權力可以意淫喔?想太多。鄭號錫沒說，都用拳頭說了，但鄭號錫沒有因此被孤立，因為那個朋友早就被班上許多人視為難搞又討厭的對象，替他們出了一口氣，所以，鄭號錫沒事。

「……嗨，我是廣告一的閔玧其，我也是前導動畫組的，嗯，嗨。」

「我是視設一的鄭號錫，嗨，」鄭號錫笑著說，「這幾周拜託你們了。」

然後深深一鞠躬。

當初進學校時他聽到廣告學系的系辦人員在辦公室說，怎麼學校明明就有廣告了，還硬要從裡面分出一個視覺設計，浪費錢，而且同質性這麼高，完全不知道學校在想什麼。主任只回，因為為了其中少數的異質性，所以不得不這樣做了。那語氣中的無奈讓鄭號錫有點心虛，因為視覺設計系的資源其實不多，就連多媒體教室的電腦還不一定全都是iMac，有時候還要帶上自己的電腦去學校，免得電腦出問題檔案死光。

不過分系之後這兩系還是常合作，有點像是兄弟姊妹一樣，廣告系偶爾也需要視設的來支援，因為終究也不是設計專門的。

一年級都要有的成果展就是合辦展，閔玧其和鄭號錫都是負責前導動畫，除了設計出主要視覺外，還要配上動態與資訊合一，流程與時機相碰，才能達到廣告效果，鄭號錫拿出他設計專用的素描本，翻開修改過的幾個稿子給閔玧其他們看。

「我喜歡，不過好像有點欠缺什麼……力道?」其中一個女孩說。

鄭號錫完全同意，因為他一直覺得這裡面欠個什麼，希望廣告的人可以幫忙想。這麼說的同時他又附上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最初閔玧其在旁邊靜靜地聽著，偶爾附和或是提出一些建議，簡而言之合作上沒什麼大問題，大概是因為是不同系的，多少還是有些隔閡，大家不會尖銳地直搗核心問題，而是慢慢來。

「我可以加一段音樂進去嗎?」

第N次開會中，很少發言的閔玧其舉手說話。

「當然好啊，只是版權問題這些……」視設的人不是沒有這個想法過，他們自己也找過一些音樂，但不是怕步調不能完全符合影片，就是版權付費溝通上很麻煩，因為都不是什麼主流型團體。

「我自己做，」閔玧其說，「我有試著做一段，還沒寫完，等編完我馬上傳到雲端去開給大家。」

見大家都沒說話，閔玧其感到有些尷尬，他又問，「你們自己是選什麼曲子?」

鄭號錫說，「Helvetia或是Dusters那種。」

「……果然唸設計的聽的音樂就是這麼怪，」閔玧其第一次在會議之中笑了，鄭號錫看見了。「我猜我的你會喜歡。」

他說「你」，鄭號錫在心裡對自己說，他說「你」耶。

聽起來還真像是某種咒語，鄭號錫走在校園中被腳踏車撞在地上都不會覺得痛，因為他的腦袋和心思早就飄到比雲層更高的地方了。他反覆想著閔玧其那張白白的臉，慵懶的雙眼，永遠像沒睡醒的神態，還有過瘦的身體，跟那有些惡意又可愛的笑靨。但是好像沒有很愛開黃腔?欸?有嗎?印象中閔玧其與他單獨對話時，他總是露出小小的微笑，盤著腿在椅子上和自己討論流程，還有關於音樂的話題。

成果展圓滿落幕之後被學長姐拉到音樂酒吧去，喝了一兩杯螺絲起子的閔玧其好像開關被打開一樣，像個瘋子一樣鬼吼鬼叫，見了鄭號錫就一直找他聊天聊天聊天，聊到口水都乾了喉嚨都痛了還要繼續講。

「我可是光靠舌尖能把人送去香港的閔玧其喔喔喔喔喔喔!!!」

天啊，鄭號錫想，閔玧其講黃段子的時候真的超級性感又可愛的，明明一看就是連女生的嘴唇都不敢直視的處男。

「那要試試嗎?要嗎要嗎?」鄭號錫本來要說這句話的，結果閔玧其踩到某個人丟的吉他撥片滑倒在他身上，鄭號錫跌在地上，閔玧其摔在他胸口上。

「操，好痛。」閔玧其囁嚅著，撐起雙手雙眼迷茫地看著地上的人，他問，「你為什麼躺在地上?」

「……因為你摔在我身上。」

「是喔?」

「……是。」

「如果是摔在床上就好了，哈哈哈。」

這不過只是黃色笑話之一而已，但鄭號錫很樂意把他變成命令、建議、暗示。閔玧其今天破格穿了五分褲，平時他不怎麼喜歡露出腿，就連夏天三十度也寧願用長褲包起來，因為他說，腿比女孩子還要細要白，怪丟臉的。

但是鄭號錫說，又沒關係，誰管那麼多無聊的規訓，不要理它，熱就穿短褲啊。所以他穿短褲了。細藍條紋上衣，黑色短褲在膝上停下，黑色的板鞋，閔玧其穿的就像是歐美童裝男孩子模特兒會穿的那樣，但這句話不能講。

「我可以抱你去我房間再來摔一次。」鄭號錫說。

「哈?我亂講的……」閔玧其有點慌了，趕忙從他身上爬起來，地上那麼髒一直躺著也不好。

鄭號錫把他抱到自己的房間去，但是沒有做什麼事，閔玧其早就累到睡死了，他知道有時候半夜做動畫做到一半時，點開社群網站看見閔玧其的燈是亮著的，聽他朋友說他常熬夜一熬就十幾個小時沒睡，所以才會這麼累。

凌晨兩點多閔玧其醒來想找水喝，結果花了三十秒才發現這不是自己的房間，又看見旁邊躺著鄭號錫，整個人幾乎茫了，不過口渴得要死，還是先找水。

「……水在書桌旁邊的水壺裡。」鄭號錫忽然出聲說，旁邊睡一個酒醉的人讓他無意識間控制了睡眠的深淺度，一察覺床鋪有動靜後馬上就醒了。

「謝你。」閔玧其懶懶地回答，然後拿著旁邊的玻璃杯倒了半杯白開水一口喝光。向右看就是半片大窗戶，半掩的窗簾讓窗外的光點透進來。

窗外的夜晚是那個樣子，他早就見識過無數次了，因為這個時間他們都還醒著，但是好像一直工作，也沒有變得像那群中年人說的那樣……嗯?比較有競爭力?瞎忙一場而已。

不知為何變得越來越清醒，鄭號錫索性拉開檯燈，跟著閔玧其一起站在窗前看著黑夜裡的流光，每一盞都辛苦地亮著，但還是亮著，沒有熄滅。

「好累的人生。」閔玧其幽幽地說。並非憐憫，也非同情，宛如只是在陳述一件又輕又重的事實。不可承受的。

鄭號錫沒說話，指尖貼在玻璃上，點著那一盞一盞又黃又紅的燈光，窗外的世界流動著，但聲音沒有傳進來，一部沒有主要演員的默片，每個人都該在感謝名單上，因為這群人都不是自願要搬演的。

他喜歡這個魔幻又真實的時刻，他喜歡這樣有點厭世但又積極的閔玧其，也喜歡戀慕著閔玧其的自己，他喜歡這一切。

「或許，嗯，我是說或許，」鄭號錫摸摸鼻子，歪著頭說，「嗯，我可以，陪你。」

讓這句話在這個空間裡再待久一點，再飛久一點，再讓它停在閔玧其心中更久一點。

「講什麼鬼?」雖然吐出來的話有點粗魯，有點無禮，但是閔玧其看著他，語氣有點無力，可是眼睛笑起來卻好自然。

「你頭轉過來的時候，」鄭號錫說，「我，嗯，我會在那裡。」

他看閔玧其沒說話，良久沒說話，又開口說，「我覺得我好像有點太喜歡你。」

通常人只能遇見黑夜，然而更冷的北極圈附近會有白色的夜晚，他覺得這就是閔玧其，雖然是白色的，可是性格有夠黑暗，雖然是黑暗的，可是又白得樸拙。

「……你還真重口味，有夠特立獨行，」閔玧其低著頭遮住自己的臉說，「……嗯，不過我也常被人家講喜歡的都跟別人不一樣。」

鄭號錫笑得像個傻子一樣，在閔玧其面前笑得像個傻子，很奇怪的臉臭得要死的閔玧其，每次看見鄭號錫這樣笑，嘴角都會自動往上揚，眼睛瞇著都笑了。

‧賊

「學長，可以請你放下那塊蛋糕嗎?」

「啊?」

金南俊指著金碩珍手上那塊瑪芬蛋糕，他認出來那是剛從廚房裡出來的，絕對沒有錯，真相只有一個。

「為什麼?」金碩珍不慍不火地笑著問，他知道這個學弟就跟甜點警察一樣。

「那是店裡的財產。」

放大絕!!金碩珍想，但臉上還是保持著平靜優雅的笑容。他放下那塊蛋糕──放到自己的嘴裡，然後還配上咖啡師剛請他試喝的香草奶昔，嘴巴快速的動著、咀嚼、吞下。

「好了，沒了。」

戲劇系的系草金碩珍先生，金碩珍同學，很可惜的是個眼裡只有食物的男人，在他眼裡，長得再漂亮的人可能都沒有中午的辣炒年糕美。就算是在梯子上調整燈光強度，手裡也要拿著一塊跟手掌一樣大的餅乾。

我不是在吃就是在往吃的路上。如果有人一直說找不到他，他就會用自動回覆程式回這句話。這是金碩珍的大絕。

兩個月前來咖啡廳應徵的金南俊，看見服務生中有隔壁戲劇系那個很漂亮的學長，他從入學來就一直注意著金碩珍，讀服裝設計的他，腦海中有關戀愛的幻想模式就是，希望金碩珍有天可以穿上他(為他)設計的衣服。

「你的工作目前就是點餐，送餐，然後下午下班前清帳一次，清帳很簡單不用擔心，但是錢的數目如果不到平均額要自己貼錢喔。」金碩珍拍拍他的肩，臉上依然是那個溫文儒雅的微笑。

金南俊萬分希望是自己聽錯。

「開玩笑的，不要這麼緊張。」

雖然偶爾會玩弄他，但說起來金碩珍做得還是不錯的。工作滿一個禮拜後，店長就拍拍自己的肩說，做得很好，很快就上手了，想當初碩珍來店裡時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適應的。

「很長的時間?」金南俊問。

「唉呀，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做事這麼俐落的，碩珍當初連清帳都不敢，怕清出來的數字不到平均值，都躲去打掃場外區。」

金南俊乖乖地聽著年輕的店長說話，說當時店裡的情況忙不過來了，金碩珍還有點彆扭膽小，搞得大家有點緊張，一直到一個月後，才有了現在這種從容的樣子。

「只是他很愛偷吃蛋糕，其實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店長扁著嘴說，「說真的很多女生男生為了他來，店裡營業額根本像雲霄飛車一樣狂飆。」

他腦海裡出現了金碩珍微笑的畫面，好像電影的片段那樣不斷重複播放，偶爾還會穿插其他不同的微笑，變成了只有金碩珍一人的蒙太奇短片。強化，強化，金南俊想著金碩珍這個人。金碩珍的嘴巴就算閉上也是微微揚起的，他一直覺得金碩珍渾身都散發著餘裕，什麼對他來說都是好玩新鮮的。起初以為很沉穩，可是常常在他視線死角偷偷從鐵盤上偷拿一兩塊餅乾。有時候甚至囂張地還泡了一杯紅茶問他，要吃嗎?

「學長，」

「嗯?」

「好吃嗎?」

他指的是金碩珍手上的泡芙，跟拳頭一樣大的泡芙，咬了一口後冰涼的卡士達奶油爭先恐後地爆出，這泡芙如果不配上南非博士茶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金碩珍沒說話，正忙著咬那泡芙的脆皮，指著自己的嘴，要他張開嘴巴。

金南俊聽話地咬了一口。他總算知道為什麼金碩珍甘願當個甜點小偷也要吃到這東西了。

「你說好不好吃?」

偷吃泡芙的人嘴角還留著一抹奶油，一臉得意地看著金南俊，有點乖張幼稚的行徑，像是慢性中毒一樣遍布金南俊全身的血管。

雖說朋友或是熟人間，只要雙方有默契，都可以這樣分食，這也沒什麼，但對戀愛中(暗戀)的人來說，什麼都是珍貴稀奇的。

「南俊，禮拜四晚上可以來嗎?」

店長說金碩珍最近染上流感，暫時沒辦法來上班，只好把他的班都請其他工讀生一起分擔。

「我……應該可以。你說流感嗎?」

秋冬季節交替，流行性感冒的病毒也搭著換季列車悄悄潛伏進來了，金碩珍那幾天忙著籌備畢業公演的經費，他們兩個最近在通訊軟體上也都是金碩珍在抱怨錢難找也不好意思找、學校補助根本不夠、連其他組別的人都要幫忙去找錢，先前那些閒聊變成了他的安慰與安撫。金碩珍這次是在編劇組中，是最先作業的組別，每天都跑到圖書館中庭和組員討論到幾乎半夜才回家，台詞瘋狂修改，給演員的註解也不停刪減又增加。

「學長!」金南俊敲敲他房間門，沒聽見裡面有回應，又敲了好幾次。

「碩珍哥──」

「等我一下。」裡頭傳來一個無力氣的聲音。

門開了之後是戴著口罩一臉疲弱的金碩珍，身上掛著一條毯子，還穿著睡衣。因為有人要進房來，他趕忙拉開窗戶戴上口罩，免得傳染。

「你還好嗎?我帶了蛋酒來，是廚房姊姊要煮給你喝的。」

「謝謝。」隔著口罩一層，聲音變得悶悶的，金碩珍的房間很乾淨，是木板地，床是一張矮床墊，粉紅色的床單上還有漂亮的薰衣草花紋，枕頭旁躺著幾隻娃娃。他拍拍紅色坐墊要金南俊坐下。

茶几上擺著茶水和一包撕開吃完的藥。金南俊把保溫杯放在桌上。

「有去打針了嗎?」

「……嗯，現在吃藥就好。」金碩珍拿著熱水壺在橘色的琺瑯馬克杯中注入熱水，兩杯洋甘菊茶一下就好了。金南俊看著在濾茶網中舒開的花瓣。

「對不起，還讓你多上一天班。」

「那沒什麼……」

「就算很能幹也不必做那麼多事，」金碩珍說，「能者多勞根本就是在哄騙嘛。」

他聽出來，雖然那其中有部分是愧歉，但也有部分是在說自己目前的處境。

「很快就過去了，」

「還要等演員對戲才知道……」金碩珍哀號了一聲，「我好想睡覺，可是一睡又覺得頭一直往下掉。」

「還在燒嗎?」金南俊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還有點溫度。

金碩珍閉上眼睛。

往後倒。

「哥!哥!?欸?藥效發作了!?」

這個漂亮的學長身材還是很高大的，金南俊耗盡力氣把他拖去床上，收好雙手雙腿，眼上棉被，還抓了枕頭旁隨便一隻娃娃塞在他懷裡。沒事做，也不想這麼早回去，金南俊撐著腮幫子，坐在床邊看著金碩珍的臉。

他想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歡他吧。

窗外的微風徐徐吹進來，輕輕地拍著金南俊的身子，好像搖籃曲一樣，全身飄在溫暖的海中央。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時開始就看著他的，在同一條線上，他的眼裡只會有金碩珍和那個淺淺的笑容，有時候金碩珍會對著他露出有些邪惡又可愛的竊笑，有時候會鼓著臉說南俊都不陪我吃啊，難得今天姊姊做了鹹派。

他想在他們平淡的關係之中再添加更多的曖昧不明，也好過這樣單純的頭銜。差了兩屆的學長，金碩珍卻願意跟自己聊很多很多很多好玩的事，也會歪著嘴直接向他抱怨很多他不想講的事情。

他的碩珍學長。

「碩珍走了以後店裡生意不知道還能不能這麼好啊……」店長看著脫下半截式圍裙的金碩珍，半是慨歎半是可惜地說，今天是金碩珍畢業之前最後一次班。

「有你們的手藝在怎麼可能怕客人不夠啊?」金碩珍笑著說。

「嗯，學長認證過的，每一道餐點和每一種飲料都喝過。」金南俊說。

金碩珍拿著那包薪水，掀開袋子後看見那一大疊鈔票，有點心虛地說，「店長，我吃了很多啊，怎麼還是給我那麼多?」

店長拿過薪水袋後又檢查了一遍，說，「數目沒錯。」

他指著躲去場外打掃的金南俊，說，「有人都幫你付過了，啊──不過不用擔心，都是用員工價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