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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理心中#03

 

 

「那是人之常情吧?看見不應該的事都會上前阻止的。」

 

「真的嗎?不是異常嗎?

 

「想想看,一個男孩子差點被侵犯,救了他,難道不應該嗎?

 

「可是,若是平常……」

 

「那我們換個角度想,若是今天是別人,你會去救他,或她嗎?

 

「換成別人…我根本不會注意有誰不在教室。」

 

「那麼也就是說,你很在意這個人了?

 

牆上壁鐘喀噠一聲,敲了兩下,鐘聲飄在空氣中。龍俊亨站起來,對坐在單人沙發上的中年女子說,

 

「時間到了,我先走了,醫生。」

 

「好的,再見。」女人說。

 

龍俊亨剛結束每個月第二個星期六中午12點到下午2點的療程,這是病發以來第七次,情況已漸漸好轉,進入最後根源治療的階段。

 

他這麼希望著,卻想起,梁耀燮的告白。

 

又再一次亂了。

 

回到家之後,什麼人都沒有,他也習以為常地繞回房間,關上門躺上床。他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18歲,每天必須吃六顆粉紅色的藥,下午3點他會偷偷拿出另外一罐綠色的藥瓶子,倒出兩顆白色的藥,抑制血清素。

 

惟有如此才能控制自己一天只洗20次手,吃飯時盡量不去把不同顏色的食物分開,踩階梯時不再數數,次序亂了不會有想要重新再來的念頭。當別人一派輕鬆在狂歡時,他卻無法不把視線移開在那些雜亂無章令他極度反感的餐桌上。

 

除了藥物療程之外,還有行為與認知治療。醫生讓他唸主禱文以轉移注意力。

 

他從來不想和別人不一樣。

 

龍俊亨拉上棉被,低低地哭了。

 

強迫症需要家人的配合治療,他卻從來都只有一個人。

 

如果不說就好了,如果不理梁耀燮就能避開人群,如果他能安穩地過完這平淡無奇與世隔絕的生活就好了。

 

偏偏是這個時候。

 

×

 

下著雨,溫度又降了幾度。

 

撐著黑色的雨傘,龍俊亨坐在公車亭長椅上整理制服。又收起傘,往天空一望,看見一片灰黑色,混著暗海藍。細小冰冷的雨點打在透明的屋頂,偶爾出現的微光映著這些水滴在地上拉出影子。少年冷得猛打顫,牙齒喀喀作響,渾身抽蓄,連指尖也是冰的。

 

車來了,男孩沒來。

 

少年拖著格外落寞的身子上了車。

 

沿途的風景看得膩了,每天的路都一樣,人也一樣,什麼東西都沒變,什麼都和無數個昨日一樣。

 

來到學校後,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後又忍不住起身,想走出門又轉了回來,坐下,手擺在桌上,又起身想跑,但才站起來半格又坐了回去。

 

梁耀燮的書包。

 

龍俊亨看到了梁耀燮的書包。

 

不知道為什麼,他走到保健室門口,毫不猶豫地。

 

龍俊亨忽然想起小時候進出醫院精神科的事。醫生多半是男的,病人多半是女人或小孩。「男人不願意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實,因此鮮少求助,」有次他聽到一個護士對一個志工說,「所以有很多患者都被醫生欺負。」當時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甜蜜多采多姿的龍俊亨不相信,有這樣骯髒的事。當然對一個有強迫症和極度潔癖的孩子來說那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直到,直到那個有自閉症的小姊姊,醫生的手在她身上滑。

 

就像現在那個護理師摸梁耀燮那樣。

 

龍俊亨推開門。保健室裡兩人轉過頭來,男孩微微顫抖,紅唇微微張開,發出碎裂的嗚咽。彷彿被看見了自己最恥辱的事。

 

少年今天,又

 

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扯過以蠻力,走出保健室。

 

「……好痛!你幹嘛…!!龍俊亨!」梁耀燮想甩開那隻握得死緊的手,卻像釘死了一樣。

 

他感到莫名的恐懼。陣陣襲來。

 

×

 

梁耀燮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不小心掉落在人間的天使,這個想法直到小學五年級時爸爸媽媽都不見了才破碎。

 

原來自己不過是個被丟掉的小孩。

 

國中時被接去姑媽家住,姑媽沒有小孩,和丈夫兩人快樂地生活著,全心全意愛著梁耀燮。儘管這個孩子不如外表那樣天真,心底黑得像墨一樣,他們還是愛著。

 

那時候的他,在家裡不說話,在學校也不說話,把自己封閉起來。那個人從小學開始就一直針對他,攻擊他,甚至差點侵犯了他。不斷用難聽的言語在他身上扎出一個又一個洞。

 

快瘋了。

 

他也不是自願這樣的阿。

 

一開始只是想把龍俊亨拉下去,和他一同待在地獄裡永不得翻身。

 

現在卻愛上了他。

 

梁耀燮的世界太狹小,一點真心對他來說都是天賜。

 

×

 

只有白色和棕色。

 

睜開。

 

閉起。

 

睜開,

 

閉起。

 

睜開,閉起,睜開,閉起,睜開,閉起,睜開,閉起……

 

睜開。

 

痛,

 

好痛,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

 

棉被是白色的,床單是白色的。枕頭是棕色的,床頭櫃是棕色的。血是乾掉了的難看的腥臭的紅。

 

你為什麼 ?

 

少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他抱著頭,頹坐在椅子上,低下頭盯著地。不敢看床上像死屍被裹起來的男孩

 

男孩虛弱地呼吸著,蒼白的臉盡是無奈。

 

居然,強暴了,梁耀燮。

 

糟透了。真的是糟透了。

 

做出了如此不潔的事。髒了,全身都髒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龍俊亨抬頭,張嘴想說話,卻慌得什麼都說不出。一張臉堆疊了惶恐混亂與慌張。

 

這個男孩因為他受了罪,喜歡他愛他,所以──

 

少年咬著下唇,咬得出血了,還是徬徨無措。

 

只是癱在床上的男孩依舊沒發聲,微弱地呼氣,吐氣。

 

許久,一陣嘶吼突然爆出。

 

「出去…你出去吧!我很抱歉…出去!!現在…──拜託……」少年跪在棕色地毯上,急促地撓著髮,竭力嘶聲哭吼著,講著徒然的話語,「拜託你走吧……」

 

梁耀燮聽到了,於是撐起身子,動作僵硬地穿上衣服,用僅存的意志力催促著自己的身體。

 

快走。  快走。  他叫你走。  所以快走。  所以快走……

 

白色的制服無力地掛在身上,扣子被扯掉了散落一地,皮帶被抽掉了丟在地上,長褲和內褲…長褲和內褲…身體好重,還是擠出力氣穿上,領帶原本是綁在手上的,剛剛過程中…掉了,於是拉下來重新繫在領子下。

 

男孩的手想要繫好領帶,卻一直滑掉,又伸手去繫,又滑掉,伸手,滑掉,伸手,滑掉,伸手,滑掉……

 

緩慢地走到房間門口,一股力量箝住他。

 

「你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

 

看見龍俊亨的臉都是紅的,佈滿了淚水,這樣的他,這樣的他……明明比自己要高得多不是嗎?現在卻變得好小好小。這樣的他,這樣的他……

 

這樣的我們。

 

男孩也哭了。

 

 

 

「我也想…………………知道阿………」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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