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大概會有四個大案件,其餘賺錢用的業務小案件就不會特別寫

重點還是在談戀愛☺️🖤💖💞

 

 

 

橫禍_02 (Case Closed)

 

 

 

 

最糟的那種情況。

 

當事人連自己讀的小學都記不得,那更難找了,他們面對的是一個隨時可能成為失蹤人口的幼小生命,還是個小女孩,危險程度更甚。道枝駿佑提議道,不如就帶這孩子去外面走走,說不定會想起什麼。

 

「前輩,這孩子會不會是頭受了什麼傷?」他悄悄地問。

 

「有可能,摔倒了、被球砸到、或是天生有些病症……總之,先出去吧。」目黑蓮說。

 

兩人把桌上的東西收拾收拾,看天色陰沉,又帶了傘以備不時之需。這間屋子裡什麼都有,連傘都備了三把以上。

 

目黑家的日出神社位於上野一帶,生活氣息濃厚,治安也不錯,交通也方便,不過,對於一個迷路又忘記大部分事的小孩子而言,依然處處是危機。下午三點,春日仍殘留暖意,他們決定步行,先繞附近看看能不能喚起希由實的記憶。

 

「平日下午人好少啊。」道枝駿佑說。他穿著一件深海藍的牛角釦外套,還是有點冷,縮起肩膀,然後低頭看希由實,小孩子的神色尚算鎮定,不過還是能感覺得出她在害怕。

 

「小孩子通常走什麼路線?希由實,你對這附近有印象嗎?」目黑蓮也跟著低頭,希望女孩能說出肯定的答案。他想如果是孩子的話,應該有一條別於成人的專屬路徑,相較之下會更奇詭、隱密、刺激。用地圖查了查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小巷子,但瞄了幾眼,都是危險路段,小孩子應該不會走這。

 

「沒有。」希由實搖搖頭,努力從自己的腦袋內挖出記憶,他們刻意經過好幾間點心店、玩具店,希望能藉由這個勾起她一些回憶,無奈女孩依然是想不起來。如果今天太陽下山之前都找不到的話,那就只能交由派出所……那也不好。目黑蓮想,自己家的神社應該還有客房,只是怕他們家會嚇到孩子。

 

「還是我們去恩賜公園?」道枝駿佑指著頭頂的櫻花,笑著說,「前輩是在這裡長大的吧?應該很熟這附近?我們去看看櫻花。」

 

「啊,如果是附近的居民,應該都有來過這裡。」目黑蓮說。他小時候的確常來這裡逛,家人也會帶他們一起來這賞櫻。

 

「我記得你是大阪出生的對吧?」目黑蓮問。

 

道枝駿佑似乎很是驚訝,嘴唇微張,說,「前輩怎麼知道?」

 

「記得你們那屆剛入部時,有些人在討論你的口音,」目黑蓮說,「啊,不是不好的意思,只是很好奇你的口音,因為重音不同,有些句尾會往上揚。你那時有說你才剛搬來。」

 

「噢……當時我爸被調來東京,本來我跟媽媽和二姊是要留在大阪的,但是大姊考上東京的大學,這樣分開沒意思,就全家搬來了。」道枝駿佑說。

 

「那你們會來上野公園賞櫻嗎?」

 

「不會,」道枝駿佑搖搖頭,「我們家住在被稱為下町的板橋。」

 

「上野也是下町啊。」目黑蓮笑了下。

 

根據新聞報的櫻前線,上野公園是這一波開花,所以他們來對了時間,也能看到許多人在草地上野餐,就是陰天,也不打擾他們的興致。黃水仙、粉櫻、蒲公英同時盛開,廣闊的公園裡滿是繽紛花色,他們希望希由實的父母帶她來過這裡。

 

「水仙,」希由實忽然說,「我喜歡水仙。」然後她打了個噴嚏。

 

「是嗎?那你以前會在這裡野餐嗎?」目黑蓮問,「你會冷嗎?」

 

「有點冷耶!」她說,「而且有一種……濕濕的感覺,衣服都黏在身上。」

 

「濕濕的感覺?」道枝駿佑看了眼天空,又看看女孩身上厚實的大衣,如果再來片烏雲,的確就可能下雨了,而他們繞這麼好幾圈,時間也四點多了。他指著希由實的大衣,說,「濕氣太重嗎?小孩子這麼敏感的?她這件大衣看起來是蠻新的,但就是沾上泥巴了。」

 

「或許吧,」目黑蓮說,又朝著希由實的方向問,「你穿得夠厚嗎?」

 

「沒問題的喔!這是媽媽新買給我的外套!」希由實說,「啊,媽媽有說過,不能穿這件外套去河邊玩,因為很新,怕我弄髒。」

 

聽女孩說了點新資訊,兩人眼睛登時發亮,互看一眼,決定繼續引導希由實說更多。

 

「是什麼時候買的?生日禮物嗎?還是獎勵你?」目黑蓮問。

 

「前輩,不要問這麼急啦,你這麼高大還這麼強勢,小女生會怕……」道枝駿佑悄聲提醒他。

 

你就不高嗎。目黑蓮想。

 

這孩子穿的衣服品牌都不是普通的牌子,大一時,道枝駿佑替好友代班打工,短暫當過一陣子保母,就曾經在一戶有錢人家裡看到這牌子的童裝。一件夏天的上衣少說也要一萬五以上,要是洋裝就更貴了,至少三萬起跳。不是經濟實力豐厚的家庭,是買不起這牌子的。他推斷希由實的家境應該不錯,把這猜測跟目黑蓮說了。

 

「啊……」

 

「……是,因為我鋼琴比賽得第二名喔,還有貼在學校的佈告欄上,厲害吧?」希由實愣愣地說,一下笑,一下又神迷,「……但我還是穿去河邊玩了!」

 

看女孩面露愧疚與憂慮之情,道枝駿佑有些不忍,拍拍她的背安慰她。這麼小的孩子就有這種表情,實在不大尋常,不過也可能只是他離小時候太遠了,不記得那些情緒湧上時,自己是怎麼應對的。

 

「你都去哪裡玩?」目黑蓮又問。

 

「我喜歡去家附近河邊玩,那邊可以玩滑草皮喔。」希由實興奮地說,「用紙板就可以滑了!啊……但媽媽不喜歡我去河邊玩,因為很髒,又很危險。」

 

「但你還是去了?」目黑蓮說。

 

「好玩嘛,而且朋友都在那邊玩啊!」

 

「除了滑草皮,你還喜歡什麼呢?」道枝駿佑問,「對了,希由實是學音樂的,你會唱歌嗎?」

 

「會!我們學校裡最近很流行一首歌,叫子午歌,大家都會唱,我唱給你聽:搖搖晃晃、蜃氣樓、大太陽亮晃晃、劈哩啪啦、青鬼也會害怕大太陽、閃閃亮亮、金砂河——後面我忘了。媽媽很討厭這首歌,不准我唱。」

 

「為什麼呀?」

 

「因為她說——她說——欸——那個詞好難啊,『陰陽怪氣』。」女孩瞇起眼,說,「媽媽不准我做很多事,不能去河邊玩、不能唱這首歌、也不能穿不對的鞋子。」

 

「媽媽是擔心你,河邊危險。」目黑蓮說。

 

「我也很久沒去了啊……」希由實抱怨道,「但連歌也不能唱就太過分了嘛,媽媽自己也很愛聽傑尼斯的歌!還有那個誰——相、相葉雅紀?的扇子!卻不准我唱子午歌。」

 

「真可惜,我還覺得很有趣的說。希由實媽媽竟然喜歡嵐啊?」道枝駿佑忍不住笑出來,說,「青鬼……青鬼會是指什麼?」

 

「我只想得到遊戲。」目黑蓮誠實地說。

 

「遊戲放進童謠也太像遊戲公司的商業操作了吧!」

 

「不然會是什麼?青鬼——青鬼?會怕太陽?話說回來,這首童謠是新的還是很久了啊?也要考慮時代背景吧。」

 

「這麼說好像也是,那,那條金砂河……是真實存在的河嗎?充滿金子的河?寶藏?藏寶地點?」

 

「金砂嗎……」目黑蓮說。

 

「童謠指涉的地點或對象……通常都是借真實世界的事物投射,所以我想有可能是真的有這條金砂河吧,」道枝駿佑說,「如果這是新的童謠,說不定就是這一代小孩子的暗號?」

 

「你懂真多。」

 

「學校現學現賣。」道枝駿佑嘻嘻笑地說,又問,「前輩,你有聞到什麼酸臭味嗎?味道不是很重,但就是有……」」

 

「沒有,什麼都沒聞到,」目黑蓮沒有繼續管那個因為忘詞而拼命發出像機械故障聲的孩子,把重點轉回道枝駿佑身上,「話說回來……道枝くん你當時為什麼退出劍道部?」

 

當時他已經高中畢業兩年了,進了犯罪學系,校內還留著他曾經練習過的那把竹刀,回去見學弟妹,每個都說想念目黑前輩,現在的部長多嚴格,對新生絲毫不手下留情,一來就是先揮一百下熱身,再拉筋十分鐘。他苦笑,說看來以前才是對你們太好。然後每個人臉又垮下來。

 

『道枝他們呢?』他問,『他現在應該是國三?要準備升高中了啊。會直升嗎?』

 

『道枝……』

 

欲言又止,有口難言,他們面面相覷,說,道枝國二上就退出了,現在轉去弓道部。目黑蓮沒想到會得到這回應,停了兩秒,只從喉嚨擠出「真可惜」,又繼續把話題拉回其他人身上。

 

倒是沒料到會出現這個問題。道枝駿佑原本還快快樂樂的,沉浸在與目黑蓮輕快的談話中,好像一盆冰水潑到頭上,他知道目黑蓮只是好奇,沒有別的意思,因為目黑蓮並不是那種人,他很清楚,但這問題的答案,他就是說不出口。

 

他們兩個的相處時間,八年多看來是很長,但也並非頻繁聯繫,只是偶爾有聚會一定會碰面,網路上也保持著那條線,始終沒斷掉。即使如此,道枝駿佑仍曉得,目黑蓮並非那種會對他人抱持偏見的人。

 

或許是自己過度美化了吧,道枝駿佑必須常常這樣告訴自己。如此一來才不會抱著過高的期望,再重重墜下。

 

「……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嗎?」

 

「啊、不是的,只是、的確不是什麼好的原因……」他低下頭,企圖掩蓋自己的表情。

 

「抱歉,當我沒問,」目黑蓮看他這副樣子不大對勁,似乎是碰到雷區了,就說,「先幫希由實找回家的路吧,太陽也快下山了。」

 

抬頭一看,天色的確已經從灰藍色轉為稀薄的黃紫色,這時間正值日夜交替,道枝駿佑吸吸鼻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對希由實說,「希由實,你是今天才迷路的嗎?」

 

「咦?對啊,我醒來時就在——就在——在河邊——」

 

「河邊?」目黑蓮想了想,如果真有金砂河,而且是在小孩子可以步行範圍內的地方,「……白川旁邊種滿了銀杏,如果銀杏落葉飄到河裡,就會是金色的河。」

 

「啊!那的確有可能——希由實,你知道白川嗎?」

 

白川?

 

女孩的眼睛忽然發亮,從原本的黯淡到強放光芒,再到此刻,閃爍真正的微光,一階一階地點亮自己的眼睛,道枝駿佑想,或許白川真的是她熟悉的地方。三個人就趕在天色完全轉黑之前,快馬加鞭地走去白川。

 

從他們所在的上野公園到白川,沒有交通工具能直達,因此他們決定徒步過去,地圖估算大約要花費十分鐘,對成人來說沒什麼問題,但對孩子來說這就好比馬拉松。

 

「得趕在六點之前,」目黑蓮說,「希由實,你還有印象昨天做了什麼嗎?」

 

「做了什麼……?」女孩歪頭,努力回想,把碎成屑的回憶撿回來,剛才想到了白川之後,有些東西就慢慢回來了,她想到,「昨天」是個普通的上學日才對。

 

普通的上學日。對。很普通的一天。

 

早上,「爸爸開車載我到學校,跟平常一樣。」

 

然後,「我穿媽媽買給我的新外套,和我最喜歡的皮鞋,就是這雙。」

 

接著,「放學後我打電話給爸爸,說我要和朋友一起玩,晚一點自己會回家。」

 

再來,「……再來?」

 

記憶就此打住。

 

白川是位在街區內的一條小河川,不像隅田川、鴨川規模幅度那樣大,不過就一個社區來說,白川是個休憩的好去處,支流多,而且上中下游悠長,上游接續上野,中游則是住宅區、商店街林立的階段,下游就沒什麼人味,附近也沒住家,倒是附近有一間小學,就是橘之丘小學。

 

橘之丘小學不新也不舊,創立不過二十餘載,原本是作為分擔東谷小學人數壓力而開的學校,但因為其升學計畫完善,完美避開了文科省定制的明文規範開設資優班,以及先進的電子設備等等,吸引了不少新貴階級跨學區來讀,就是周邊一直沒怎麼發展。如果希由實是橘之丘的學生,那就能解釋為什麼她會對白川有印象了。

 

「我跟大家一起去河邊玩,」希由實說,「天色黑得很快,大家都趕著回家。」

 

「但是我弄丟媽媽給我的手機了……」

 

「希由實,你剛剛是不是說濕濕的感覺?是衣服貼在身上那樣?還是皮膚濕濕的?」

 

「衣服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希由實嚷嚷著,「我想回家、想回家——……」

 

「你顧一下她,我去一個地方,你問一下她今天是幾號,我很快回來。」目黑蓮覺得這樣無頭蒼蠅地找也不是辦法,他也知道這棘手程度不是一般兒童迷路這麼簡單,直接到附近的派出所找,應該會有他想要的東西,雖然那東西並不是什麼好的指向。

 

「前——欸?問今天幾號……?」道枝駿佑不大懂他的意思,但看女孩擰一張小臉就是沒個頭緒,不如他來引導,「希由實,你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嗎?」

 

「今天……四月二十三號。」希由實撅起小嘴,「二十三號!」

 

「昨天是幾號?」

 

「二十二號啊,駿佑你不會算嗎?」

 

「啊……我糊塗了,所以問一下你,」道枝駿佑對她淺淺一笑,「今天是禮拜幾,你曉得嗎?我沒帶手錶,不知道呢。」

 

「今天是禮拜四啊!真是的駿佑,怎麼會連這都不記得呢?」

 

「抱歉抱歉,我腦袋不太好嘛。」

 

趁希由實的注意力回到白川上時,道枝駿佑偷偷拿出手機瞄了一眼,今天是四月二十六號,禮拜一。照理來說,希由實昨天不應該會在學校和朋友一起玩。就算學校辦活動,也會選在緊接週五後的週六,而不會辦在週日,因為那會打擾學生與父母間的親子時間。她的記憶空缺了整整四天。他側過身,撥了電話給目黑蓮。

 

聽完道枝駿佑說的狀況後,目黑蓮已經到了最近的派出所,他一進到派出所內,就對著座位後的巡查說,「對不起,我想查一下最近有沒有兒童失蹤案?我剛剛遇到了一個迷路的孩子,推斷已經失蹤四天以上,我想知道有沒有符合特徵的孩子。」

 

「什麼東西……先生你哪位啊?」巡查口氣不甚溫和,甚至有點不滿。

 

他拿出夾在皮夾裡的警視廳識別證表明身份,「我是五十七期的目黑蓮,訓練官是四十期的關口教官,對不起這樣麻煩你,但我時間有限,必須趕快確認。」

 

「……前輩好!」本來派出所巡查還不太想理他的,一聽到期數比自己前面,立刻起立敬禮,「請等一下,我現在調資料給您看,請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叫『上村希由實』,大概是四月二十二號失蹤,如果沒意外的話,父母應該在二十三號前就會通報派出所建檔了。」

 

「請問有什麼外觀特徵嗎?」

 

「特徵……特徵——請等一下,我打個電話。」目黑蓮趕緊掏出手機,聯絡道枝駿佑。

 

派出所巡查輸入名字,又問,「前輩,您剛剛說是『上村希由實』,對嗎?」

 

「是。」對面的人接起電話,目黑蓮說,「道枝くん,你能問一下希由實的身高體重嗎?現在還是四月,應該學期初都會做健康檢查。」

 

巡查又說,「檔案裡沒有這個孩子,失蹤時間大概是四月二十二號,對嗎?」

 

「對——」

 

「沒有『上村希由實』,」巡查搖搖頭,納悶地問,「如果沒有外觀特徵有點難找——」

 

「大約一百四十公分、三十五公斤、綁低雙馬尾,瀏海左邊有個髮夾。」目黑蓮照著道枝駿佑那邊傳來的話,重複一遍。

 

巡查在條件範圍中輸入數字,並且篩選性別、失蹤日期與孩童年齡,刷了資料庫無數筆數字後,終於得出一個結果。目黑蓮擰起眉,看著螢幕上的臉,似乎就是希由實的照片,似乎是。

 

「謝謝!」他拍拍巡查的肩,看看手錶,已經是五點四十二分,得趕快跑回去才行。

 

「前輩!再十分鐘就要六點了!」盼到目黑蓮回來,已經是二十多分鐘後的事,道枝駿佑急躁得不行,眼看太陽就要完全下山,天色一黑,就會有很多東西出來,而且這段時間也浮動不定,周圍充滿躁動又蠢蠢欲動的東西。

 

黃昏和破曉的逢魔時刻,道枝駿佑都不想待在這種荒涼的地方,那體質強的人總算是回來了。

 

「太陽要下山了……」希由實的聲音在發抖,雙手緊握道枝駿佑的手,貼在他身邊,貌似是很害怕黑夜。

 

「抱歉,」目黑蓮喘著大氣,沒有管時間,而是對著希由實的方向問,「希由實,你說衣服很濕,都黏在身上,對嗎?」

 

「對……」

 

「弄丟了手機,對嗎?」目黑蓮問,「那之後,你做了什麼呢?」

 

「我……唱歌?」希由實說,「附近很黑,好恐怖,所以我唱歌,媽媽不准我唱,可是我唱了……」

 

她試著回憶,把丟掉的記憶慢慢撿回來,回推回去。一瞬間,心裡一股恐懼噴發,有很多事情不在掌控中,只消剎那就吞噬她。最先浮出來的不是四月二十二號的記憶,而是媽媽告誡她,太陽下山後就要趕快回家,不要再唱那首歌了。然後,媽媽轉頭過去跟爸爸說,為了她好,以後絕對不能再讓她一個人走回家,又不是缺這點錢,寧可花點錢,讓她坐指定的計程車。她聽不懂那些爭吵,但她知道媽媽的限制是因為擔心她,可是她只是個孩子,遵守規則這件事,實在太難了。

 

「嗯,你唱了那首『子午歌』,之後呢?」

 

「前輩……」

 

「之後我——」希由實又停住了,跟剛剛一樣。只要講到重點處,女孩就會停下來,翻不過去,頓在此刻。但那並不是忘記了,而是記憶再往下挖,會掘出不對的東西,一下子就會打壞她的存在。

 

「希由實,」目黑蓮說,「我希望你能想起來,好嗎?」

 

道枝駿佑不忍看孩子繼續往下想,但他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兩種極端的想法在心裡竄,既想快點讓這孩子安心,但更想弄清楚,她究竟是為什麼會忘記這些事。

 

「……我去橋底下——」希由實揪住自己的頭髮,亂了一片,「有個人——」

 

河川橋墩下沒有什麼東西,一片黑暗,但有一些廢棄物,衣櫥、床板、沙發這些大型垃圾,床腳和椅腳都泡爛了,也沒人管,興許是附近居民非法丟棄在這。目黑蓮打開手機的手電筒,來到這堆廢棄物前,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應該會在這裡。

 

道枝駿佑看他把大型廢棄傢俱踢開來,像是在挖掘什麼東西,往深處翻找。這裡沒什麼住戶,平時也只是普通的通學路,一到假日就是個三不管地帶,況且垃圾堆得這麼多,就算是平日也不見得會有人注意這裡。

 

「前輩、為什麼找這裡——」

 

「這幾天根本沒下雨吧。」目黑蓮焦炙地回他,「這裡水不淺,你也看到了。」

 

下游支線的最底處,已經沒什麼水,甚至是乾涸的狀態,白川不過是條支流,沒有作為運輸或生活用途,市政規劃時也只歸類為市容美化用。目黑蓮認為這大概也是為什麼近日橘之丘小學這區會被列為重點檢視地帶。

 

道枝駿佑不願去思考。

 

但他聞到一股強烈的惡臭,和早前聞到的那股氣味又不同,這個臭味逼人狠烈,刺酸了鼻子,而且目黑蓮也嗅到了。

 

「有個味道。」目黑蓮說。

 

「……前輩也?」

 

「這味道有點,」目黑蓮停頓了下,聞到這味道,他反射性想起剛入職第一年就碰到了都中心某飯店景觀廳被炸毀的事件,當時是週日上午,全組的人都被叫過去現場支援調查。如果沒記錯的話,是那時的味道,他想著要怎麼形容這股氣味才好,「『熟悉』。」

 

「咦……?」

 

×

 

屍體泡在水裡三天已經爛得差不多了,但因為被埋在廢棄物堆裡,所以都沒人發現,這裡平時除了通學的學生外,也不大有人會經過。警方抱出發臭的屍體,因為吸水導致膨脹,從特徵推斷,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不過剛剛接獲的通報應該是「找到人了」,而不是「找到屍體了」,也因為這事件無疑是他殺,警方確認完兩人的身份後,先著手進行調查,當場扣下兩人。

 

屍體上有外傷,脖子、手腕、腳踝都有繩子,很可能是近期兒童誘拐犯挑小學女童下手的同一人,死因初步判斷應該是腹部上的刀傷,或許是匕首。

 

道枝駿佑聽見警察之間竊竊私語,孩子變這樣子,不大好讓父母過來認。

 

已經認不出原本的面貌,發白的、像是麵皮一樣的東西,道枝駿佑才看了一眼就逃開了。除了年事已高死得柔軟的祖母外,他沒有見過屍體,驚惶鋪天蓋地,他差點沒忍住要吐出來。但在這之前,他發現希由實不見了。

 

是怎麼發現屍體的?警方一定會好好盤問他們,更甚,會把他們當作嫌疑犯看待,為此,他們必須想一套說法才行。目黑蓮說,就先說他們倆約好來這裡碰面。為什麼碰面?在這種地方要幹嘛?就說有事要談。

 

『談什麼?』巡查大眼一瞪,已經是把他們當嫌犯看了。

 

『談私事。』目黑蓮說。

 

『什麼私事?』

 

『巡查先生,難道我跟他之間的隱私也要跟您說嗎?』

 

『隱私這東西……必要的時候,是不需要的。』

 

『來這裡跟他約會,』目黑蓮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您也曉得吧,我們這樣,在公開的地方不能做什麼。』

 

『……什麼!?』

 

『等一下,他是我後輩,』一個戴著大銀框眼鏡的男人從後方走來,要巡查先放過他們,『目黑くん,請問你在這裡做什麼?這不是公安警察的業務範圍吧?』

 

『……中島前輩,』聽到聲音,目黑蓮就知道是誰了,是和他同樣屬於國家特考組的前輩,『真的只是湊巧。』

 

『中島「警部」,好了,請你說明一下,』中島健人臉上表情充滿餘裕,雖然知道他們不會有嫌疑,但當著其他人的面,還是得問一下才能放人走,『來這裡跟這位約會?你確定?這種除了小學外什麼都沒有的鬼地方?』

 

『我說了前輩也不會相信吧,』目黑蓮一下牽緊道枝駿佑的手,說,『來約會。』

 

『……前輩!!!』

 

查過一遍後,四月二十二號那天他們整天都有不在場證明,道枝駿佑都在大學裡打工,輪值表上有他的簽到時間,辦公室的職員也證實他在。目黑蓮則在家裡神社幫忙,那天有喜事,他作為神官之一,自然是要出席的,新婚夫婦和神社裡的職員們也都證實那天他都在神社裡。

 

總之,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只是隔天警方通知希由實的父母,例行要到殮房認屍,之後就會進行司法解剖,而他們兩個作為主要發現者,也必須過去。

 

『這是村上夫婦,』殮房外的巡查領著他們到等候區,一排三連的座位上坐著一對夫妻,面色憔悴蒼白,嘴唇咬破地發紅,雙眼空洞,什麼也看不進,『這兩位就是發現者,目黑先生和道枝先生。』

 

『我是村上,』滿臉鬍渣的男人緩緩抬起頭,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珠子看著他們,『是你們找到了小女……?』

 

『是……』目黑蓮說,『關於這件事……』

 

『實由希她、』隔壁的女人忽然發話,打斷了目黑蓮,『實由希她、我做了夢——』

 

夢到了女兒,女兒在夢裡對她說是兩個哥哥幫她找到回家的路。

 

講完,女人又開始哭,哭得極其傷心,幾乎是要把內臟都嘔出來那樣,大喘著氣,不斷哀嚎響徹整個殮房,一旁的巡查似乎很習慣了,就站在旁邊待命,任由女人繼續痛哭。

 

『實由希……』目黑蓮重複著這個名字,這和他們聽見的名字不同,姓氏也是相反的,而後,他想起了在派出所看到的那張照片,低雙馬尾,髮夾在右邊。

 

全部都相反。

 

姓氏是相反的,名字是相反的,瀏海分邊也是相反的,像是在看鏡中的人一樣。他看了道枝駿佑一眼,對方好似也在琢磨這個名字。兩人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過了許久,村上夫婦終於調整好心情,出來向他們道謝,希望他們能留下聯絡方式,他們才又搭電車、慢慢回到上野去。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目黑蓮讓道枝駿佑住下來一晚。待在這一天比較好,畢竟是碰上了不好的事。即使女孩本身無惡意,但凡是非自然死亡的情況皆是穢,都不免引來更多的不祥。

 

隔天一早,道枝駿佑穿著目黑蓮給他準備的和式睡衣,來到客人專用的浴室洗漱。他沒想到日出神社這麼大,居然連客房都有,而且還是在靠山的方向,距離神社本廳有點距離,不會被香客打擾。

 

也許是場所的關係吧,這裡本就潔淨,他踏進日出神社後,覺得整個人輕鬆許多,好像一股淤積在身體裡的鬱氣終於得以釋放。雖是遇到了那樣的事,但一夜好眠。

 

客房離目黑一家的住處很近,才剛換好衣服,目黑蓮就叫他過去吃早餐。煎了荷包蛋、火腿、馬鈴薯沙拉和兩片全麥麵包抹奶油,咖啡已經煮好,一壺放在桌上,現在正在熱牛奶。道枝駿佑環視了一下目黑家的客廳與飯廳,說,「前輩家人都出門了?」

 

「嗯,有喪家,我爸媽去幫忙,我弟去上課了。」

 

「前輩弟弟是研究生?」

 

「地政系研究生,名正言順地可以不用幫忙家裡的事,最近也要準備考試了。」

 

「欸——好厲害耶,也是要當公務員嗎?」

 

「也沒什麼厲害的,每天就是跑出去測量東西,我也看不懂,」目黑蓮說,「你昨天睡得好嗎?」

 

他的意思是,看了那樣的東西後還睡得好嗎?

 

「還可以吧,」道枝駿佑心虛地說,「……其實是睡得還不錯……但就是因為這樣,我有點……」

 

「良心不安?」目黑蓮說,「我外公因為經營萬事屋,知道會遇到很多事,所以神社周邊下的結界特別嚴格,睡得好也是當然的。」

 

說完,牛奶也差不多小滾,已經可以熄火。目黑蓮拎起鍋子,在兩杯咖啡裡注滿乳白色的熱牛奶,香氣四溢,一下就沖淡了依稀殘留的睏意。

 

「唔,」道枝駿佑掰著自己的手指,說,「前輩常遇到這樣的事?」

 

「也沒有,只是小時候常常被帶出去……」

 

「所以也遇過類似的狀況嗎?」道枝駿佑問道,「像實由希那樣……」

 

對於自己一人住在學校附近公寓的道枝駿佑來說,已經很久沒有在一個像樣的飯廳吃像樣的早餐了。通常除了喜歡的水果外,他都是用三明治、飯糰、漢堡這類快速製成的澱粉類帶過,然後去學校打工,賺取一點畢業後的失業救濟金。沒有了內定後,人生像失了路標,都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手上也就這個打工,系辦好心通融他可以做到畢業,這段期間,他必須趕快找到正職工作。

 

「偶爾吧,但外公會讓我避開。」目黑蓮把牛奶鍋先放進水槽裡泡水,稍微整理一下鍋碗瓢盆後才坐下,「你早就發現了吧?」

 

講出來後,他如釋重負般地,舒了一大口氣。

 

「前輩,」道枝駿佑緩緩開口,「你從一開始就看不見她吧。」

 

「所以總是晚一步跟上視線。」他又說。

 

「嗯。」

 

「但你是怎麼發現她……——」

 

「上野在過去的一個月內都沒有下雨,還算晴朗,頂多是陰天,或是很小的毛毛雨,」目黑蓮指著外面天空說,「但那孩子卻說『很濕』、『感覺像泡在水裡』。」

 

「……只是因為這樣嗎……」

 

「唔,」目黑蓮說,「只是地點剛好而已。」

 

說完,目黑蓮不等他,自己先開動了。難得今天放晴,警察也在查案了,接下來就不是他們能管的範圍。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但目黑蓮決定,還是先吃完早餐再說。

 

隔天早上,「日出萬事屋」的帳戶裡多出一筆鉅款,來自村上實由希的父母。

 

×

 

關於瀏海分邊、姓名相反這件事,道枝駿佑說,這在以前的資料也有記載,傳說死後的世界是顛倒的,所以都會像鏡面那樣,與生前的模樣相反。也有一說是死者較為崇高,很久以前的王公貴族衣襟與庶民的右衽不同,是左衽。不過以他閱靈無數的經驗來看,實由希這類或許也算特例。

 

而關於目黑蓮是否要辭去公安部門職務一事。

 

因為萬事屋的負責人由他的父親掛名,又是家族自己經營的,他不存在任何「公務員兼差」的違法行為。父母聽了他的決定後,沒說什麼,只說有什麼問題一定要說,然後父親又說,其實你以前是多少能看到些的,以視力來比喻的話,優是沒近視,你大概是七、八百度外加散光這種大近視,只是你外公想實驗看看只有聽覺的話能做到什麼程度,沒想到你還是挺會除靈的。說著說著,就把一頭霧水的他拉到大廳去,然後唸了一串聽不懂的咒語,接著,『好啦,這樣你應該多少能看到了!』

 

『爸……!不對、外公——!』

 

這已經是目黑蓮不知道第幾次在外公死後這樣大吼了。外公是不在人世了,可是死後帶給他的影響與困擾,與活著時差不多,甚至更嚴重。但那又能怎樣呢。他一個活人,是控制不了可以穿梭在陰陽兩界、遲遲沒升天的外公的。靈視的視力被強制加回身上後,他感覺,似乎可以看見一些模糊的形體了。

 

所以他決定先再請一陣子假,看看狀況如何。辦完帶薪假之後,他慢慢走出警視廳,道枝駿佑在門口等他。

 

「前輩就像是,」道枝駿佑說,「聖經裡的約拿。」

 

「約拿?」目黑蓮不解。

 

「約拿不願意接受上帝的使命,逃了很久,也逃得很慘,但最後還是回來了,」道枝駿佑微微笑著說,「我相信前輩一定會做得很好。」

 

「只是先暫時的。」目黑蓮嘆氣說,「酬勞的事,因為這算特殊才能,而且如果沒有你幫忙,實由希的事也很難收尾,所以跟你五五分。」

 

「咦!?」道枝駿佑忍不住發出驚愕的怪叫,「太、太多了……」

 

村上實由希父母轉帳過來的那筆金額,遠超出銀行與ATM一天能轉的上限,當時看到數字時,道枝駿佑還想這筆錢如果換算成學校工讀薪水,大概要排全班、不休息、工作超過半年才能有。

 

「你晚上沒事吧?」目黑蓮沒有理會他的新苦惱,只說,「帶你去吃壽司,不會轉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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