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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墳上跳一支舞#11

 

 

 

 

早上十點,一進到他家一樓後,黃仁俊就拿出一個包得厚厚的信封袋,放在茶几上。那不用想都知道是什麼,既然對方這麼在意這件事,趕快收下也好,免得又要說什麼欠債的事了。羅渽民把那疊錢收進上鎖的抽屜裡,又拿出一個資料夾,在黃仁俊那一頁上面勾選「已付清」,然後也立刻更新了電腦的檔案。做完這一連串程序後,他說:「好了,互不相欠,別再說什麼欠錢的事了。」

 

「嗯。」黃仁俊點點頭,「那,我們現在出發?」

 

「……吃過早餐了嗎?」羅渽民問。

 

「吃了個飯糰。」黃仁俊掂掂背包,說,「對了,我做了一些紫菜飯包,有夾五花肉喔。」

 

「喔,好,那——」羅渽民說,「我就提供冷三明治好了。」

 

還以為黃仁俊會什麼都沒帶,空手而來,所以他早上就捏了飯糰,看來飯糰就當爸媽的午餐了。他正要收進冰箱裡,就被黃仁俊目擊到了。

 

「有飯糰。」黃仁俊說。

 

「喔,嗯。」羅渽民點點頭。

 

「……那個也可以帶嗎?」黃仁俊說,「還是那是你們家的早餐……」

 

「可以帶。」羅渽民又把飯糰拿出來,用一個水綠色的便當盒裝好,收進背包裡,然後又把夾了碎水煮蛋、火腿、小黃瓜的冷三明治裝進另一個便當盒。「又不是要野餐,吃那麼多。」

 

「我怕會餓,」黃仁俊說,「也不知道會拖到什麼時候……」

 

客運站離羅家需要走路十分鐘,羅渽民嫌熱,牽了家裡有坐墊的腳踏車出來,要黃仁俊上座,兩人就在十點半的太陽下慢慢騎去客運站。路上黃仁俊看他的鴨舌帽快被風吹飛了,還給他壓好。

 

「雖然我說過就算要過夜也可以,不過你有物色好有空房的旅館嗎?」停紅燈時,羅渽民問。

 

「有,我找了幾家,以為是旺季,但空房意外蠻多的。」黃仁俊亮出手機上的畫面,訂房網站顯示他勾起來的幾家都還有空房。

 

「那也不是什麼旅遊景點吧,有這麼多旅館就該偷笑了。」羅渽民說。

 

「你這人說話也真是不好聽……」黃仁俊小聲地說,「在KKT上說chu一下,在這裡又那麼愛開嘲諷,你網路人格嗎。」

 

「……那你希望我用什麼語氣『呢』?」

 

「我不知道,就像你對帝努、東赫他們那樣……」黃仁俊歪歪頭,說,「我看不見你的氣場顏色,不知道你現在的情緒是什麼,好難懂啊。」

 

羅渽民聽不懂氣場什麼的,也不打算現在懂,那些跟玄學鬼神有關的事都可以以後再問,此刻他在意的是黃仁俊說的話。

 

「像對帝努是什麼意思?」他問。

 

「和善一點,」黃仁俊悶悶地說,「不要說話帶刺,不要網路人格,」

 

「還有不要臭臉。」他又補充。

 

「我哪時臭臉了?」羅渽民敗給他了,這幾點要求聽上去就莫名可愛,好像小朋友在討價還價。他自認是沒討厭過黃仁俊,頂多剛認識時因為朋友們被搶走而產生一點幼稚的忌妒心,後來也改了很多,就連李帝努和李東赫生病他都不會主動煮粥給病人吃,但在黃仁俊心裡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

 

「……反正,以上請你用心做到,」黃仁俊拉拉他的T-shirt,「要到客運站了沒啊?」

 

「到了。」

 

×

 

搭客運到生父所在之地要一小時半,坐上靠窗的位置後,黃仁俊忽然想起來上學期去野外宿營時就是這個配置,他迷迷糊糊上了車坐靠窗位置,羅渽民坐走道位置,說幫他付了早餐的飯糰和奶茶錢。

 

「那個,我之前還沒還你飯糰錢……多少錢啊?」

 

「什麼飯糰?」羅渽民拿出三明治和飯糰的盒子,各分一個給黃仁俊。

 

「宿營那天你說幫我結帳早餐的飯糰跟飲料,」黃仁俊說,「我現在還你。」

 

「……事情過那麼久了哪會記得多少錢啊,不用算了。」

 

「不行,要還,我記得吃的是明太子飯糰?一個一千五吧,奶茶,好像也是一千左右?給你三千——」說著,黃仁俊就要從錢包裡拿出三張千元鈔,他討厭欠錢欠人情,這次說什麼都要還錢,但羅渽民依然是擋下來了。

 

「不用。」羅渽民說,指指他背包裡的便當盒,「飯捲抵掉了。」

 

「可是你、你今天做了三明治跟飯糰!」黃仁俊著急地說,他手上還拿著人家今天特地做的愛心便當。

 

「以後再說,先吃飯。」

 

因為車程有足足一小時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看電影太短,看影片又嫌太長,兩人默默吃完三明治後,黃仁俊就打開了手機想把剩下的綜藝看完,昨天只看了一些,還剩下一小時,車上就能解決。羅渽民吃完後就犯睏,拉下座椅開始睡午覺,夏末之際,一進到滿是冷氣的車內就只想睡。車內沒什麼人,看來特地挑平日是對的。

 

綜藝看了三十分鐘後,黃仁俊突然意識到:現在已經是兩人共處一室不說話、不勉強找些事做都可以的關係了?

 

看著隔壁頭往這靠的人,斂下的眼皮子邊端是長長細細的睫毛,根根分明不打架,陽光正巧灑過臉龐時睫毛還能給肌膚打出一片輕薄陰影,如果是女孩子或許會很羨慕羅渽民的睫毛吧。黃仁俊想,這人也是生得挺好看的,怎麼就話冷,而且還針對他。不過自己也不該再陷入受害者情結中,畢竟羅渽民對他多好都是顯而易見的。照顧病人、煮飯、剝蟹、找生父的事都多虧了他,若是沒有聽到羅家是徵信社,或許他們自試膽大會之後也不會有交集了吧。

 

這麼說似乎又太結果論了,因為他也不能確定就算不找生父,他是不是還會跟這個人變熟。

 

他試探性地在羅渽民面前揮揮手,沒反應,看來是睡得很熟。

 

即使是睡著也依舊沒有氣場的顏色,黃仁俊不懂,他從沒遇過這種情形。光是上一堂課,他都看到教室像彩虹一樣所有顏色一同噴發,但眼睛掃到羅渽民身上時,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一出生就看慣了人類氣場,看見羅渽民空洞的周圍反而不對。

 

氣場的顏色是代表一個人的狀態與情緒,當他們看見自己時,端看此人的氣場顏色變化,大抵就能知道他們對自己的感覺與好惡。看見轉紅、轉黃等暖色的都是喜歡他的,轉白、轉金是對他感到好奇與敬佩的,他觀察到李帝努看見自己時顏色多半是白色和橘紅色;轉藍轉綠大概是對他沒什麼想法、保持友好即可,轉成混濁的顏色時,就是無好感或討厭他了。因為這項天賦,他也變得擅長察言觀色,不會浪費時間在討厭他的人身上,但因著從前被嘲笑陰陽眼的事,也就很少積極交朋友。羅渽民最一開始的態度明顯帶有嫌棄,不用看顏色都知道,可後來這曖昧不明的,他都不明白了。

 

「下一站——清谷——下一站——清谷——要在清谷站下車的旅客,我們還有十分鐘就到達清谷客運站,請記得您的隨身行李,我們十分鐘後到站——」

 

聽見司機廣播聲,羅渽民睡醒了,睜開眼睛,看到黃仁俊正望著窗外。

 

「我睡多久了?」他問。

 

「……應該有快一小時吧,」黃仁俊沒轉過頭,繼續盯著窗外,「外面太陽好大。」

 

「嗯。要多喝水,小心中暑。」羅渽民說,「你有準備什麼嗎?」

 

「什麼?」黃仁俊轉過來。

 

「準備對你生父說什麼或要做什麼。」

 

「……我想遠遠地看就好了。」

 

「嗯。」

 

「不過,呃,我們中午來,不知道他會不會在上班?資料上寫輪班制,如果在他家找不到人,要去物流工廠嗎?」

 

手上的資料明確寫出生父的住址和公司地址,連輪班時間都調查出來了,真不愧是專業的。儘管資料都寫那麼清楚了,黃仁俊還是心懷著一萬個不安不定,心跳得越來越快,震得他整個人暈晃晃的,沒有實感。照片中的男人,和自己既相像又不像,可以看得出是有些血緣關係的人,但就,僅止於此。

 

僅止於此。

 

有一路公車是可以到生父住家附近的,黃仁俊查到了完整公車時刻表和下一班的時間,現在也不是尖峰時刻,地圖App說不會花太多時間,20分鐘就能見到那個出了精子生下他的人。

 

他躊躇著該不該前進,如果現在就回去的話,可以裝作沒這回事發生,他就回去家裡,騙爸爸們說今天玩得很開心,騙說羅渽民煮了飯給他,騙說在他家看了電影。可現在羅渽民就在旁邊,他不能隨便走。更何況就是為了讓自己沒有後路,才拉了羅渽民,陪他一起淌這混水。

 

「走吧,」羅渽民勾起他手臂,帶著他往公車站走,「地圖說下一班五分鐘後就來了。」

 

「我想去趟廁所。」黃仁俊說完就往反方向跑。

 

「哎呀去了就趕不上公車了啦,這裡又不是什麼大城市,公車一班要20分鐘以上耶,」羅渽民像是看穿了他的拖延戰術,立刻把他轉回來,另一隻手環上他的肩,推著他向前走,「剛剛都能忍了現在一定也可以的啦。」

 

由不得他的腳步催促著他,公車站就近在咫尺。一想到那個人的臉他就開始胃痛。

 

現在才去面對,到底是好還不好,黃仁俊已經不知道了。

 

「要是見面之後受不了他的話我就把你扛走,」羅渽民嘻嘻笑說,「你不覺得有個莫名其妙的陌生帥哥當面把親生兒子擄走,會讓他留下難以忘懷的回憶嗎?」

 

「白痴喔。」

 

黃仁俊放鬆了點,心跳還是很快,但至少沒那麼慌了。他還是好奇羅渽民的氣場顏色,不過現在就算不靠顏色好像也沒關係,他又不用看羅渽民的眼色做出下一步行動,不論他做什麼,對方似乎都照單全收。

 

這時間公車人不多,他們倆坐在空蕩蕩的最後一排,背後就是一大片窗戶,黃仁俊向後看了一眼,知道現在真的無法反悔了,就算現在破窗逃走,羅渽民也絕對會衝下去把他抱回來。

 

隔壁的人看著手機上的頁面,正在瀏覽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

 

「你,」黃仁俊說,「人真的很好耶。」

 

「幹嘛突然?」羅渽民問。

 

「幫我找生父……」

 

「你有付錢啊。」

 

「幫我煮飯……」

 

「不煮的話李東赫真的會很吵。」

 

「幫我做三明治……」

 

「順手而已。」

 

「……總之你幫了我很多,」黃仁俊說,「謝謝。」

 

忽然收到這麼真摯的感言,羅渽民不大習慣,他也反常地說了很多反話,掩飾被真心話擊中的驚訝。兩人認識也不久,才一學期加一個暑假,以前也只是聽李東赫提過這人,完全沒接觸過,實際上真的有很熟嗎?不曉得。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在夏天的終末和這個人來找一場萬里尋父記,還是自己主動的。

 

「你先好好想等一下見到他要說什麼吧。」

 

「也是啦……」

 

×

 

KKT上面說「九月三號回韓國,你幾號回學校?我有東西給你,順便出來吃飯」。

 

就最好是個定情戒指或項鍊的,說笑,當然不可能,他當然知道不可能。那都是幻想,都是妄想,都是笑著入睡後的美夢也是驚醒後的惡夢。李馬克沒有拒絕他就是一種拒絕,讓他只能以弟弟的身份在一旁待著。

 

不知道是要拿什麼東西,他直覺應該只是一般的土產,因為李馬克回國都會給自己帶來一些禮物,而且給他的會是最好的,是特別的弟弟。自己在李馬克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也夠了吧。

 

他才要回覆李馬克「好啊最好是花了你最多錢的那個禮物」,李帝努的訊息就跳出來「今天可以去你家嗎」。

 

『幹嘛』他先回了李帝努。

 

Jeno (.◜◡◝)『我爸今天招待人來家裡,還把人家留下來,現在才下午就在客廳開酒,不知道會吵到幾點』

 

『直接來啊』

 

『我跟我媽說一下』

 

Jeno (.◜◡◝)『你有要吃什麼嗎?』

 

Jeno (.◜◡◝)『你點我付,當作住宿費』

 

『那就炸雞』

 

Jeno (.◜◡◝)『好』

 

然後他立刻傳了連結給李帝努,要他下訂這間店的炸雞,羅渽民以前說過這家很好吃,在他們家附近而已,以前都不肯外送,最近終於開了外送服務,有優惠券可以用。

 

Jeno (.◜◡◝)『羅渽民今天都沒回訊息是怎樣,我看他Instagram也沒動靜啊』

 

『我哪知道 渽民的事你更了解吧』

 

Jeno (.◜◡◝)『我是覺得啦』

 

Jeno (.◜◡◝)『他最近都不太找我出去了』

 

Jeno (.◜◡◝)『我也不知道啊 根本不知道為什麼』

 

『他最近不都跟黃仁俊出去』

 

Jeno (.◜◡◝)『好像是吼』

 

Jeno (.◜◡◝)『我訂好了』

 

回覆完李帝努的訊息後,李東赫把手機丟到床尾去,暫時拒絕接收資訊,擾亂他的大腦。現在無論讀到什麼訊息都看不進去,他只是想著李馬克,想對方到底什麼時候會把話挑明了說,他討厭這樣曖昧不明,給他一個痛快直接致他於死地更好。他討厭曖昧不明,因為他處於下風,他是劣勢,他翻不了棋面,他只能等對方給他最後一擊才能解脫。

 

喜歡得太久、沒得到回應太久、都已經快忘記為什麼喜歡了,他記得李馬克剛從加拿大轉來韓國時,說話還有很濃的多倫多口音。他沒去過多倫多,不過李馬克說出來的就會是多倫多,越過國境和太平洋,來到這裡,給他在心上刺一刀,渾然不覺自己就是加害者。

 

但過度陷入受害者情結也不好。李東赫撿回手機,繼續回覆李馬克,「好啊,我也要給你東西」。

 

 

 

「是那個人嗎?」羅渽民點點黃仁俊的肩,要他看在廣角鏡下方拿塊板夾在寫些什麼的男人,和調查結果照片上的男人非常相像,看起來沒有侵略性的臉,冷冰冰的抗拒感,消瘦高挺的身子,非常像黃仁俊。羅渽民一見到男人便感到驚愕,跟黃仁俊實在太像了,但是也,絲毫不像。

 

「應、應該是吧。」黃仁俊也驚訝於那張臉,和自己在鏡中的凝視太相似。

 

「走吧。」說著,羅渽民就拉著他的手朝男人的方向走,相隔不到十公尺,羅渽民就大喊了男人的名字,說有事想找他談談。

 

「你、你你你……!你也太——」黃仁俊嚇得躲在他身後,不敢看男人的臉。

 

「我怎樣?你不就是要說句話嗎?」羅渽民說,又轉過去面朝男人,「不好意思,我們有事找您。」

 

男人放下手上的筆,收進胸前的口袋,「請問有什麼事嗎?」

 

眼前的兩個男孩看上去只是大學年紀而已,年輕氣盛又莽撞的臉龐,站在前面的人緊緊抓著後面人的手。

 

「我叫羅渽民,不過我不是重點,」羅渽民說,「他是黃仁俊,現在十九歲,大學一年級,以前不姓黃,現在姓黃了。」

 

「……不好意思,有什麼……」男人遲疑地看著他們,一點也不懂為什麼兩個男大生要找他,他是有獨立辦公室的小主管,可不是對外窗口,這兩個大學生也挺莫名其妙,劈頭就在做自我介紹,男人心想難不成這是新的詐騙招式,或者直銷會?

 

不過,聽到前面的男孩說後面的人「黃仁俊」時,他開始思考是什麼時候聽過這個名字。他的人生不該有這樣年紀的孩子出現,也不記得約會過的女人中誰有個這麼大的孩子。過去他曾經是和某個女人結婚過,又生下一個孩子,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以前不姓黃,現在才姓黃。

 

男人又打量後面男孩的臉,是少見的清秀類型,也比較嬌小。

 

「黃仁俊?」男人喊出這個已經十多年沒喊過的名字,「……仁俊?」

 

現在已經逃不了了,黃仁俊像是義士赴死,放棄掙扎,從羅渽民身後走出來,像男人鞠躬。「您好,我是黃仁俊。」

 

他沒想過男人真的願意認他,現在整個人都像被螞蟻啃,彆扭得不行,十分痛苦,想要現在就跑。

 

「……抱歉,這裡不適合談,可以到我辦公室去。」

 

如果黃仁俊是被這個人養大的話,不知道現在會是怎樣。

 

羅渽民沒有放開他的手,持續牽著,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工廠,經過貨堆,走進了男人的辦公室內。辦公室坪數不大,但一應俱全,有茶、有水壺、有接機上盒正在播報新聞的顯示器,還有一張可以小憩的沙發,可以看得出男人相當喜愛這個空間。男人請他們坐在沙發上,自己走去端了兩個杯子給他們,然後坐在電腦後方。但才剛坐下,他似乎又覺得不妥,拎一張角落的椅凳坐到他們對面。

 

「你現在跟誰一起住呢?」男人邊給他們冰茶邊問。

 

「舅舅。」黃仁俊沒敢看他,只是盯著杯中倒影。「……還有叔叔。」

 

「叔叔?叔……啊,你舅舅還跟他在一起嗎?」

 

「嗯。」黃仁俊點點頭。

 

羅渽民沒說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有什麼重要的事嗎?你又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請徵信社……」黃仁俊說,「只是……想看看你。」

 

「那你也請徵信社找了你媽媽嗎?」

 

「沒……舅舅還有她的聯絡資料,以前有找過她了,」黃仁俊躊躇,又說,「我不會要你給我什麼,只是想……對。」

 

「啊……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啦。」男人說,「現在過得好嗎?舅舅當上律師了沒?」

 

「嗯,現在是事務所的律師,過得還好。那……那個,」黃仁俊說,「您後來有結婚嗎?」

 

「沒有。」

 

「嗯。」

 

「這位是……?朋友?」男人看向羅渽民。

 

「我家開徵信社。」羅渽民說。

 

「啊,是嗎。」男人輕笑,「你媽媽說了什麼?」

 

「我沒有當面找她,」黃仁俊說,「她另外有了家庭,不好去打擾。」

 

「嗯,另外有了嗎。抱歉……我,如果你是,」男人皺眉,「如果你是想問當年為什麼……現在我也難辭其咎,我不認為自己能彌補這份過錯。」

 

「嗯。」

 

「你現在還看得見那些東西嗎?」

 

「嗯,看得見。」黃仁俊說,「舅舅帶我去關過,但沒效,現在信了基督教。」

 

「嗯。」

 

「……是的。」

 

沉默在他們之中蔓延。

 

緊張,黃仁俊搓著自己的手,搓掉上頭冒出的冷汗,搓掉自己一路來的焦慮,他又看了一次男人的臉,和自己實在太像了,要是有哪個誰眼尖一點,一定會立刻認出他就是男人的兒子。可是就算他們再像,也終究不是父子。他也明白此刻的感受不過是一種錯覺,就算是生物學上的父子,他們也是那麼久沒見了。

 

「我不適合家庭,也不適合婚姻,你有舅舅照顧你了,你媽媽也找到對的人了,這樣就好。」男人說,「……現在讀大學了?什麼系?」

 

「廣電系,叔叔的母校。」黃仁俊說,「……我不會要您給我賠償,也不會問當年為什麼這麼做。我只是,想再看一次……」

 

「對不起,你恨我都是應該的,」男人拍拍自己的膝蓋,打斷黃仁俊的留白,「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如果要問很多的話,我們等一下就去吃晚餐吧,附近有間中餐館還不錯——」

 

「不用了!沒關係,我不想打擾您太多時間,」黃仁俊連忙站起身,抓起羅渽民,又對男人鞠躬了一次,「我不會怪您,至少現在我過得很開心,我沒有埋怨過您和媽……媽。」

 

「仁——」

 

「再見了,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您,您可以安心過自己的生活。」黃仁俊又再次鞠了躬,把腰彎到最下,露出一顆頭頂。他急匆匆起身,臉上全是亂髮,「再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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