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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生活中不會出現的崔韓率)

 

 

往濟州島的路#02

 

 

 

 

 

 

是給他水瓶座的人。

 

崔韓率的眉頭更皺了,扭成一個結,彷彿要把滿腹的疑問都用眉毛表現出來,他緊緊捏著書包的背帶,看了眼父親,又看著走廊尾端浮現的男孩。男孩抱著床單的手現在空了,垂在兩邊握起拳頭,又鬆開抓著褲子布料。他說他叫夫勝寛。

 

沒有聽過這種姓氏,也沒有料到要在這種時候知道,對於這個嶄新、無名的知識,崔韓率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對夫勝寛此刻的想法除了驚愕與下意識湧上的錯亂與嫌惡外,沒有更多了。外人入侵到他的家裡來,這是他第一個想法。如果夫勝寛只是個普通來借住的人,他一點都不覺得哪裡有問題,說不定還會特別照顧對方。但父親說的很顯然不是這樣,這個杵在那一聲都不敢吭的人,不是別人,而很可能是父親在十六年前在外留情的種。這個人身上、體內、血管中,有一半的機率和他一樣。

 

妹妹終於整理好下來了,關上門的瞬間發出小小輕輕的「砰」,夫勝寛整個人都抖了一下,好似那是一場雷劈。崔韓潔蹬蹬蹬走下來時,看見夫勝寛,一點心思也沒有地問,「這個哥哥是誰?」

 

「他是……爸爸的好朋友的兒子,要來我們家借住一陣子,也可能會住很久。」父親說,「Sofia會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崔韓潔不解地問,她沒想過生不生氣,這是她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沒有理由要生氣。況且,她對這個哥哥什麼也不瞭解,但只看臉的話覺得是個好人,眼睛大大圓圓的,也沒什麼侵略性。

 

「哥你怎麼了?」崔韓潔是對著崔韓率問的。

 

「啊?」崔韓率愣了,趕緊變回原來的表情,說,「沒有,只是有點突然,打招呼啊。」

 

「你好。」她聽話地對夫勝寛打招呼,「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夫……勝寛。」夫勝寛又說了一次。

 

「夫?」崔韓潔詫異地開口,「有這種姓啊?我第一次聽到耶。」

 

「韓潔,有禮貌點。」父親說。

 

「噢……我叫韓潔,或是Sofia。」崔韓潔說,「勝寛哥哥幾歲?」

 

「十六……」

 

「跟我哥一樣耶,那你們讀同一間學校嗎?」

 

「是。」父親打岔道,「Sofia去吃點心,Vernon,我待會還有話跟你講。」

 

×

 

無端多了一個兄弟。還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如雷轟頂,像是有人拿著手鈸在他耳邊敲一記,把他的所有思緒都輾得粉碎,拼不起來。妹妹還不知情,看來父親是要隱瞞她到底了。父親把他叫進他平時練琴的房間,夫勝寛也在場,就站在門口,準備好要逃走的架式。

 

「……你生氣是應該的,但是,但是對爸爸生氣就好。」父親說,「他是無辜的,是我虧欠他、虧欠你、虧欠你媽太多,我盡可能要彌補你們……你不原諒我,我也不會……」

 

「爸,」崔韓率說,「你在媽媽懷我的時候就跟那女人……跟他的媽媽,有關係了嗎?」

 

被點名的夫勝寛又抖了下,抓著自己的衣襬,又雙手緊扣、凹折,身體不自主地緊繃起來。

 

「都是十六歲。」崔韓率用耳語的音量說,「韓潔怎麼辦?她那麼小,要一直隱瞞她嗎?」

 

「等她長大點再說,」父親說,「……還是要跟她講的,但她太小了,什麼都不懂。」

 

她太小了,要是現在說出來,夫勝寛在這個家也不用待了。崔韓率很清楚,父親是為了保護這個人,才選擇只對他說。他一向不太去想這些複雜的心理活動,但此刻他卻非常明白,父親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保護夫勝寛。

 

因為他明白兒子什麼也不會做。兒子就是個善良的孩子。只是夫勝寛的身分還是太敏感,瞞了十六年,要是夫勝寛的母親沒有突然把兒子託付給他的話,或許崔韓率永遠都不用知道這些事情。

 

從此這個家要多一個人了,崔韓率說不上那是什麼感覺,除了領地被入侵以外,還有種受欺騙感。先不提父親在外四處留情的事,要他馬上接納夫勝寛是不可能的,像隻縮頭烏龜一樣站在那的夫勝寛,連看他一眼都不敢。水瓶座什麼的早就被他拋在腦後了,他現在只想到,要是那個人真的和他流有相同的血液,他真不知道要怎麼看待自己。

 

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偏偏和自己同年,甚至還要讀同一個學校、走同一條走廊去班上,和自己在同一個家,妹妹還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哥哥來看,只有崔韓率打從心底感到不舒服,那強烈的排斥感揮之不去。

 

「韓率,」父親走到他身邊,用耳語的音量說,「我希望你能知道,他跟你們是一樣的,不要因為我的過錯恨他。」

 

「沒辦法。」崔韓率也小聲地回應,「……你怎麼可以這樣。」

 

夫勝寛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低下了頭。他知道自己是暴風中心,但又不存在那,沒有他置喙的餘地,更不要說讓他窺聽他們父子的對話。「第三者的兒子」這個身分突然硬生生貼在身上,他自己也知道,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清晰,好像這標籤從他出生開始就存在了。

 

到十八歲為止,要是他要讀大學的話,崔家就會提供他金援直到大學畢業。要說這樣沒有來蹭好處的可能,也無法讓人相信。崔韓率聽見父親開給他的條件實在太好了。兩年、六年,對他們家來說沒什麼差,但待在他家裡的時間就會變長,相對地也要多忍受他四年,除非大學時他自己搬出去住。

 

「我這個暑假還是要去美國,」崔韓率盡可能平靜地說,「話講完了,我可以去美國了吧?」

 

「可以。」父親說,「但你和妹妹只能待兩個禮拜,不能再多了。」

 

「不可能。」他說,「你知道媽會讓我們待一個月。」

 

那這段時間,夫勝寛要怎麼辦?

 

關他什麼事呢。他才不在乎。

 

家裡的房間多的是,夫勝寛在那天晚上搬進來了,住進離他最遠的那間客房。他的家當不多,加上他自己的背包,才一個行李箱就沒了。反正父親一定會買東西給他,想買什麼都可以,日用品、衣服、新書桌新檯燈,甚至新電腦。這些東西,夫勝寛都沒開口要過,但崔韓率的父親自作主張都備齊了,他的房間不到一天,就堆滿了新家具。

 

新的氣味,新的擺設,新的房間,新的「家」。

 

崔韓率與崔韓潔兩兄妹,那天就看家具工廠的工人把書桌、衣櫃、單人床都搬進去,八坪大的房間,很快就被這些漂亮、舒服的家具填滿了,不怕夫勝寛那一丁點微薄寒酸的家私毀了氣氛。妹妹對這個新來的房客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對方仍然是個十六歲的青少年,比她高也比她有力氣,她下意識地感到畏懼,就這樣隔著距離偷看夫勝寛住進家裡的第一天。

 

那間臥室外就有一間浴室,從前只有崔韓率會去用,現在也是夫勝寛的了。晚上,崔韓潔從自己的房間偷偷探頭出去,看見夫勝寛的門從下午工人走後,就再也沒打開過。吃晚飯時,傭人去叫他,他也說不想吃,不用幫他準備了。晚餐是辣肉醬義大利麵,是他們家廚娘的拿手菜,可惜夫勝寛沒吃到。

 

直到半夜十二點多,崔韓率還沒睡,在房裡開著筆電寫歌時,拿下耳機的瞬間,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他走到房門口去,耳朵貼著牆壁,聽見了開門聲,然後過沒多久就是沖水聲。

 

那一整天,他也沒與夫勝寛說過話,只有崔韓潔去向他搭話。如果妹妹知道了這個人是誰後,鐵定不會這麼心寬自如。在崔韓率心裡,夫勝寛就是父親的錯誤,破壞他們家庭的其中一人,不可抹滅的汙點。就是他這樣一個被稱讚心善慷慨的人,也有這樣惡毒的一天。

 

夫勝寛會下學期才入學,學期剩不到一周,他只有考了學力鑑定,期末考略過了,合併在學校另外給的考試裡。他住進來的隔天,早上搭的是崔韓率家裡的車去的。夫勝寛從沒想過有天會有私人司機接送他上下學,都是崔韓率的父親安排的,他不敢說不。於是那天早上崔韓率自己搭地鐵去了。

 

寬敞的房車內,只有前方的司機,和他自己。夫勝寛抱著自己的淺米色書包,把自己縮得小小的,坐在後座正中央,不知道為什麼,他認為該讓司機看見自己,在前往學校的路上,他都像隻戒備的小兔,動也不敢動。

 

老師讓他在一間教室寫考卷,順便查驗他在以前學校的成績與學分數。夫勝寛的成績相當好,讀的是公立前段高中,常保持在班排前五名內,有時還會衝進校排前五名,綜合一年級以來的五次段考,可以說是品學兼優。學力鑑定也毫無懸念地過關了,只要跑完行政程序,夫勝寛就算是這裡的學生了。

 

監護人的名字和崔韓率的父親同名,教務處的人看到夫勝寛的個人資料,使了個眼色,負責學力鑑定考試的老師小聲說明事情原委後,整個教務處都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是家庭出了問題的孩子啊。

 

崔韓率的班導很快就知道這件事了。夫勝寛被排在不同的班級,他的班導師很快與崔韓率的班導師討論起這件事情,說是討論,話家常說人閒話還多一點。現在夫勝寛的狀況是寄人籬下,與崔韓率一點都不熟,甚至可以說是陌生人,所以叫崔韓率多加注意他在學校的狀況是不可能的。於是考完英文的那節下課,那班的班長──金珉奎──被導師叫去辦公室。

 

「珉奎,你……在班上都可以吧?」導師問。

 

「啊?」金珉奎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很好啊。」

 

「嗯。我們班要來一個轉學生了,下學期開始他才會來讀,我希望在學校時你能多留意他的情況,在開學的時候帶他熟悉一下校園。」導師說,「這個任務交給你了。」

 

「……好?是誰?」金珉奎問。

 

「我去叫他過來。」

 

導師帶來一個低著頭的男生,穿著和他一樣的校服,領帶打的是最簡單的打法,金珉奎看著他,說,「你叫什麼名字?我是金珉奎。」

 

「夫勝寛。」他小小聲地說。

 

「啊?什麼?」金珉奎又問了一次,他不是聽不清楚,而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名字。

 

「夫勝寛。」夫勝寛又說了一次。

 

「他姓夫,是濟州島特有的姓氏,」導師看他們氣氛尷尬,忙出來緩和一下,「勝寛的座號是30號,因為結業式要到了,讓他下學期才會來上學,你們先認識一下啊。」

 

老師都這麼說了,金珉奎決定就先讓夫勝寛熟悉怎麼走出校園。由於夫勝寛一直都是低著頭的,他只看得見對方一半的臉。

 

「你會打領帶嗎?」金珉奎突然問。

 

夫勝寛聽他一講,手飛快地遮住自己的領帶,好似在遮羞一樣,說,「只會打平結。」

 

「反正你下學期才上學,現在帶你熟悉也沒用,就教你怎麼打領帶好了。」金珉奎說著,就解開自己漂亮的領帶結,示意夫勝寛也拆掉領帶。

 

「我打的是浪漫結,可以調長度,比較方便,順便教你溫莎結,但溫莎結不好看,」金珉奎拉著領帶兩端,說,「你以前沒被要求過領帶結嗎?要是打平結不只會被爸媽罵,年紀大的老師看到了還會說我偷懶。」

 

「……沒有。」夫勝寛說。他以前學校的領帶是直接套上去的,連結都不用打,最方便。學會打平結也只是剛好上台表演用的是另外買的領帶,什麼浪漫結、溫莎結的在以前是連聽都沒聽過。

 

他看著金珉奎的手,捏住領帶兩端後就開始繞,眼花撩亂的連反應時間都不給,不出幾秒一個浪漫結就打好了,但他的領帶還是原始狀態。

 

「太快了嗎?」金珉奎看他表情一愣一愣的,不要說打浪漫結,他連套上脖子都還沒就傻了。放慢速度,站在和夫勝寛同一個方向,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教。試了兩次之後,夫勝寛才終於打好一個浪漫結。

 

「好了,你有一個漂亮的領帶結了。」金珉奎說,「有沒有在用KKT或Instagram啊?給我吧,反正之後你就來我們班了,先熟悉一下可以吧?」

 

「嗯……」夫勝寛從西裝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是最新款的iPhone,崔韓率父親給他的禮物之一。

 

「哇,前天才上市,你已經拿到啦?好快,我訂的八成還在倉庫裡。」金珉奎說。

 

「……是喔?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真奇怪,」金珉奎笑著說,「給你我的帳號,我的是這個大頭貼的,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欸,對了,老師剛說你是濟州島來的?那你現在住哪啊?」

 

夫勝寛終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後,又低下頭。

 

「住別人家。」

 

×

 

七月一到,崔韓率馬上帶著妹妹,兩人大包小包,帶滿了給媽媽的東西,吃的喝的,家電、藥品、禮物都裝上去飛機,好像搬了半個家過去。他們在機場裡的咖啡廳吃早餐,崔韓潔看著最近都心神不寧的哥哥,也不敢問什麼。而崔韓率注意到妹妹的注視,把自己的那杯奶茶推過去。

 

「你不喝了嗎?」

 

「不喝。」

 

「這樣你上去飛機會肚子餓喔。」

 

「沒關係。」

 

夫勝寛住進家裡一個禮拜多,他完全沒有與對方說過一句話。他只能藉由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抗議與不歡迎,父親常在忙公司的事,對他們的相處也不太關心,只是陸續買了許多東西給夫勝寛。父親要補償是他自己的事,崔韓率打定主意,要將夫勝寛當作一個空氣人,甚至不當作他存在。

 

這樣很過份,還很狠毒,夫勝寛在這個家裡,就像幽靈般的存在,他要讓夫勝寛變成真正的幽靈。妹妹都會學習哥哥的行為,因此崔韓潔也不敢去找夫勝寛講話,只是偶爾在家裡遇到的時候,她會眨眨自己的大眼睛,當作是打招呼。

 

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知道哥哥不喜歡夫勝寛,她只知道這個。

 

「哥,」

 

「嗯?」

 

「勝寛哥……」她說,「……會和你同班嗎?」

 

「沒有。」

 

「是喔。」

 

「嗯。」

 

儘管她想問崔韓率,對於夫勝寛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不和他說話、為什麼討厭他,但她一個都不敢問。並非畏懼於兄長,而是她隱隱察覺到,崔韓率不喜歡夫勝寛的理由沒那麼簡單,是她可能不會懂的事。那一天父親只對哥哥解釋,卻沒有告訴她夫勝寛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借住在他們家,但她知道哥哥都知道。

 

「哥,」

 

「怎麼了?」

 

「你昨天是不是偷偷跑去錄音室了?」

 

「……呃。」

 

崔韓率傻了,昨晚偷跑去、嚴格來說也不是偷偷跑去,因為父親根本管不到他,就算下了禁令也沒用。

 

平時在樂團擔任大提琴手的他,昨晚又帶著自己夜裡製作的mixtape到了熟識的哥哥家去,然後去了錄音室一趟,把自己在房裡偷錄下的mixtape重錄一次,全因為他的父親不喜歡他玩這些「不倫不類」的音樂。

 

父親沒有禁止他做,但三番兩次表達出對嘻哈的不解與嫌棄,要他專注在大提琴上。沒有明文禁止,但是父親的態度讓他退縮,好像自己做的事搬不上檯面,讓家族丟臉蒙羞。

 

但那又有什麼用。父親自己在外忙著工作、拈花惹草,憑什麼他不能玩自己喜歡的音樂。在soundcloud上的mixtape頗受好評,有幾個知名的地下rapper還私訊他,說要認識認識。

 

「嗯。」崔韓率說,「去了。」

 

「不怕爸發現嗎?」

 

「發現他也不能怎樣,」他說,「他自己都那樣了,為什麼還來限制我。」

 

「可是你不怕他生氣嗎?」

 

「我是樂團的大提琴手,」他說,「該做的我都做到了。」

 

我是個好兒子。他想。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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