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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4.1.修改

 

共計三篇。

 

二手鹽#01

 

 

 

 

 

 

是在朋友的婚宴上看到的,那一顆圓圓的頭,鼓起的臉頰,髮絲服貼的後腦,比白色更亮更虛幻的金髮,看起來很傷髮質。崔韓率將手機暗度調低,男友提醒他要開始放幻燈片了,手機就關起來了別盯著。他抬起頭,又看見那顆頭,那顆頭反而低下去了,跟身邊的男人交頭接耳,從這角度可以看見那雙唇彎起。

 

「……有鹽,有麵包,有金子,讓我們的婚姻富足、多彩、有滋味……非常感謝大家今天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新郎與新娘共同拿著麥克風開始對台下的人宣傳真愛的美好,今天你受過真愛的洗禮了嗎?我們遵循古禮與人類建立起來的傳統結成倫理比翼雙飛,神聖婚姻保佑我們,請上主為我們做證,我們的愛該被頌揚。

 

在他耳裡聽起來就是這樣。

 

燈光又被關掉一盞,現在全場被黑暗壟罩,只剩台上的螢幕放肆地傷害眼睛。崔韓率就著那些光,開始找起桌上的菜餚,剛剛已經上了前菜,是雞肉沙拉,叉子找到了美生菜,喀哩喀哩地啃起來,男友拍了下他的大腿要他節制點,而他只是將咀嚼的聲音收小。

 

餓肚子的時候他不想管那些禮教約束,在可以的範圍內,他會選擇先填飽肚子,剩下的再說。並不是他特別愛吃的關係,而是在場的所有東西都無法吸引他。

 

雞肉是炭烤的。很香,黑暗中沒人看更可以遮蔽他吃飯的粗魯樣。男友總嫌棄。

 

他看著斜前方那桌,那個人始終背對著他,連眼睛或是睫毛都看不到,從這個角度也不是第一次看了,只是令他意外的是,看到的景色依然如此。那個被他熱烈盯視的人,或許是感覺到了,轉過頭來四處張望,然而周圍都是暗的,無法快速辨認出人。

 

雖然崔韓率希望那個人能夠在一秒內就看見他。

 

「我們相遇的時候,是高中二年級……沒有想到,之後大學再相遇,我們會談起戀愛來,而且就是天雷勾動地火啊──」台上的新郎說著話,一字一句都壓得宏亮,但崔韓率依然無視,他只想著他與那個人早在小學就認識了。不過沒有什麼天雷勾動地火的過程,只有暗夜裡的潮水拍浪,睨著眼是接吻的暗號。不過,最多也只到這樣了。

 

「你在看誰?」男友突然敲破他的幻想,拋出一個尖利的疑問。

 

他轉回來,咳了一下,說,「剛剛好像看到了,一起長大的朋友。」

 

「……『勝寛』嗎?」

 

他沒說話,燈也亮了,等侍者上第二道菜時,男友收回狐疑的臉,噘著嘴,說,「從小就認識真好,像他們也是從學生時代就認識了。」

 

男友指著是台上的新人,不高興地用叉子屠殺冰涼的蝦,崔韓率想著,好像該安撫一下,為了短暫的往後。於是握住他的手,說,「那又不代表什麼啊……也不是認識得久或從小認識就會談戀愛……」

 

「我知道,」男友說,「只是很羨慕可以一起經歷很多事情。」

 

難道要連分離也一起經歷過嗎?他想到了這句,可以安慰男友,要他別那麼放在心上,可是念頭一轉又想起他壓根沒向男友說過太多關於夫勝寛的事。男友始終認為他們倆沒交往過,而這也是真的,他與夫勝寛沒交往過。在上大學之後他們就分開了。

 

夫勝寛這才發現他。

 

崔韓率舉起手揮揮打個招呼,夫勝寛也帶著甜笑,小幅度地對他揮手,很克制的一個小動作,接著轉回去,與身邊的人繼續交談。崔韓率想那八成就是他的男友了。

 

「你想想看……如果在婚禮上,看見了前男友或前女友,才頓悟『我到現在還愛著他』,這種事情如果發生的話,如果發生在你身上的話?」宴會結束之後,男友領著他走回車站,狀似試探地問了。

 

「我沒想過這種事。」崔韓率說。

 

「是嗎?一──點點都沒想過?」

 

「嗯。」

 

他搖搖頭。

 

「剛剛勝寛來打招呼的時候啊,」男友突然說,「我突然有種『是個好人啊』這個想法,嗯,是個很可愛的人。他男友長得還真帥。」

 

又轉過來,捏捏崔韓率的臉,燦爛地笑著說,「不過還是你帥多了。」

 

婚宴上夫勝寛過來的時候嚇壞了他,因為他沒想過對方願意來找他。他們已經那麼多年沒見面了,只靠社群網站上的聯絡。好友們都說以前黏成這個樣子,怎麼現在就這樣了呢?每個人的臉上都表現出真正的扼腕與可惜之情,因為以前的崔韓率與夫勝寛就是綁在一起的。

 

夫勝寛靠在他身邊時,心跳一點也沒加快,才沒有,崔韓率告訴自己,剛剛那談話的幾分鐘,什麼都沒想,沒,有。

 

他們聊了一點新人的事,還有近況,還有過去,還有他們。然後他又離開了。只剩崔韓率一個人靠在牆上百無聊賴地喝著冰酒。

 

然後他發現了一件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他們不曾交往過,沒有太多遺憾,而正是那瞬間,在他心裡有團窩火吸了氧添了柴,很快地,燒得比以前更加旺盛。崔韓率想,是不是真有一種情感比任何一種力量都還強烈不講理,就在他心底悄悄地燃燒,毀家滅世,就只因他想帶走夫勝寛,如同夫勝寛眼裡透露出的那樣,陰火一燒誰也藏不住。

 

他很明白自己看見什麼。

 

×

 

崔韓率最近才搬回故鄉,不想繼續再待在那裡,工作也到了一個階段,正好上司說可以調他來這,分館這裡缺人。而男友查了下崔韓率之後的工作地點,思索了一番,說那就搬吧。他們同居也有兩年了。作為國家藝廊的策展人之一,他不用像表演藝術那樣到處跑來跑去,至少好幾年內,他可以「盡可能地」一直待在同一地,除了出國勘查外。幸好這裡的策展人都是資深前輩,不怕他一個年輕的會亂了事。

 

搬進新屋那天晚上,他靠在陽台邊,看著月色上升,浮出海面,這天其實沒什麼事,可他忽然,就是忽然覺得,需要抽菸以緩解一下莫名的焦躁。男友在屋內看電視,地上還擺著一些紙箱。他們整理得很快,在男友催促之下,今天進度還可以。隨便叫外賣吃完後,就一個人跑來陽台。

 

薄荷涼菸是最淡的,他也不是要抽得狠勁,只是覺得得要有個東西可以把體內的鬱結吐出,最後只尋得了這個方法。他拿出手機,反覆地看著通訊錄,停在夫勝寛那行字。

 

從那場婚禮前他就這樣做了。

 

在上大學、他們分離之後就這樣做了。

 

婚禮上大家都問,唉怎麼以前兩人那麼親的,一問才知道好幾年沒見面了,只有電話聯絡過。崔韓率當時說,他忙,每個月都有事情要做。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找朋友出來,最多也只和同事下班去喝酒而已。然後一些人問到了他的男友,他的工作,他的事……就有人唱名,要夫勝寛出來了。

 

『勝寛以前不是還會因為韓率一直躲你的抱抱而生氣嗎?』

 

崔韓率磨著牙,小心地看著男友的臉。夫勝寛果然是口條好又會帶氣氛的人,崔韓率想,不愧是廣播主持人?三兩下就推開了,還說崔韓率的男友在,別這樣為難他了。當時男友沒什麼表情,回家之後也沒事,他希望是真的沒事。因為那之後,他都在注意夫勝寛的表情。

 

幾天後就是同學會了,剛回來就碰上個大事件,真不知要說什麼好,但他還是說了會出席,就去看看老同學也好。他也覺得奇怪,和夫勝寛認識十年也有了,卻在高中畢業後失去了大半的聯繫,只有大學第一年兩人約在了夫勝寛的大學見面,借了宿舍一宿,之後突然斷了。也不是突然,是漸漸淡去,走味的糖果。之後也都是在別人的婚宴、偶然的餐會上短暫見過。

 

這不是不熟的同學才會這樣嗎?搞得像仇人似的。有些交情的多少都會約出來吧?但他們沒有,也不知原因是怎麼。他當然想過要去找對方,而他相信對方一定也這樣想過,可是卻沒有付諸行動。

 

吐了一口菸,他看見天邊的月色映著藍光,浮著一層薄水,晶亮透明的,看著就舒服,他將那枚月亮收進心裡,以後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想這枚藍月。崔韓率捻熄手上的菸,走回屋裡。

 

「你那天同學會啊,」男友說,「我可以去嗎?」

 

「啊?」崔韓率還在喝檸檬茶好消除口中的煙味時,男友拋出了這個問題。

 

「我只去後半場而已,不會整場都跟著啦,」男友露出嘻嘻笑臉說,「唉唷唉唷……看你緊張得什麼樣,剛來這裡也想看看你的朋友們還有這座城市啊。」

 

「……嗯,是也可以啦,反正有說可以攜伴……」

 

「不過,」男友打斷他,「你的同學們,那天婚禮上,感覺你同學對於『我們』這樣一點也不驚訝?」

 

「啊──……」崔韓率知道他指的是男同志這部份,的確他的好友們都不是抱有偏見的人,而且他們知道崔韓率從高中就發現自己是了。就對男友說,「他們高中就知道了。」

 

「哇,真棒呢。因為感覺他們對『勝寛』也是這樣,還很自然問他男友的事。」

 

崔韓率吞下檸檬茶,不再多說什麼,而男友也打開電視轉到喜歡的節目了。他脫掉上衣,準備去洗澡。後天還得去分館報到,今天大致上都整理完了,明天就是先買些食物回家,還要燙襯衫、將剩下的電器都接上線。

 

×

 

一切都比想像中順利許多,分館的人都非常好相處,他一報上自己的名字之後,大家紛紛問「就是本館來的那個年輕有為的策展人嗎?」、「之前的普立茲新聞攝影獎的策展人是他?」,崔韓率只是不停地笑,聽到這些稱讚後他也很開心,不過這種事開心五秒就夠了。

 

「聽說你不太會講話?」館長是個舉手投足都輕盈優雅的中年女子,端著一杯熱茶給他,崔韓率接過茶杯,有些困窘地回說,「嗯,之前都多虧了搭檔。現在只有我一個人有點緊張。」

 

「嗯……不過和你共事過的人,都說你態度很誠懇,這樣,沒那麼擅長講假話也沒關係,這些話可以交給其他人,眼光獨到最重要嘛。嗯。我們需要你也是因為這個。」

 

「是。」崔韓率說,「請問常設展可以再延伸出一個空間嗎?本館有些收藏品說風格不合,想要移動想很久了,但是一直都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我覺得和這裡的環境倒是蠻適合的。」

 

「已經開始要工作了嗎?」館長笑著說。

 

分館比本館漂亮多了。

 

但也因為這樣,讓崔韓率一時之間無法適應。

 

一進門就是廣袤的大廳,兩邊流線型的白柱宛如牛奶傾落那樣柔美,淺弱的黃光由地面打起,隨著柱體一盞一盞放亮,前方的櫃台是一男一女的導覽員。辦公室也是同樣的風格,走在那乳白色的地板上,每一踏都會響起回音,皮鞋跟敲在上面是清亮的聲音,可是他還是習慣以前本館的地毯。

 

不過走進展覽室後他的心情就會很好。

 

放置俄羅斯、高加索一帶畫作文物的這一間有著冬宮風格的裝潢,他坐在中間的紅沙發上,仰望著天井的鏡子,看見自己的模樣就倒映在那,好像天花板也坐了個人,與他互相對望。

 

『這什麼?』

 

『我爸從俄羅斯拿回來的煙斗,不能被他發現,不然我就慘了。』

 

『你爸抽菸嗎?』

 

『沒有,他只是覺得漂亮,就在路邊的市集買了。』

 

『你爸在那學畫嗎?』

 

『嗯──也不是,算是去看看不同的地方開開眼界吧。』

 

他低下頭,不再看天花板裡的人,他現在不想看見自己,以免想起更多事情。而那些事情裡,絕大多數都是夫勝寛。

 

夫勝寛。

 

為什麼當時沒乾脆點告白?崔韓率在那之後每天都漸漸沉入後悔的川流之中,最後大海帶走了他,而現在的男友也帶走了他。也許他該在他們分開之前就對夫勝寛說他是多麼的喜歡他。但那時卻什麼也沒說。他完全不懂自己在幹嘛。

 

現在他們各自都有男友了。不知道夫勝寛喜歡那男人哪裡,他很好奇,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想知道和自己像不像;而他可以斬釘截鐵地說他的男友和夫勝寛一點都不像。就算有一丁點相似之處,也會令他感到煩躁。

 

「欸,你今天怎麼都沒吃啊?虧我還提早畫完稿子去買菜耶。」

 

「……喔,沒有啦,第一天上班還有點……嗯。」

 

「算了,半夜餓的話不要求我做飯啊。」

 

男友吃掉最後一口麵,然後將他的那份甜馬鈴薯拿過來全都吃掉。崔韓率沒有說半句話,他今天吃不太下,平常都要吃掉一鍋飯的,食慾好得嚇人,這天卻只吃了一碗就飽了。他們的新家都布置好了,男友的工作室就用了多出來的臥房,而他平常就在房間裡用一台筆電和同事交流下工作而已。

 

他點開夫勝寛的臉書與推特,看對方今天又做了什麼,瀏覽了下,今天夫勝寛去金珉奎的店裡唱歌了。從夫勝寛的日常,他知道了大學畢業後,金珉奎繼承了叔叔的酒吧,將那改成音樂酒吧,有一架鋼琴,會有人不時去那駐唱,店內的氣氛緩慢凝滯,像是另一個溫柔窩。明天同學會就選在那辦。

 

從高中開始他們三個就同班,開學第一天金珉奎就發揮他纏人的精神,拉著自己與夫勝寛去吃午餐,還說「你們是早生啊,我幾乎要大你們一歲呢,乾脆叫我哥吧」這種忝不知恥的話,夫勝寛半句話都回不出來。

 

而他還真的傻傻地叫了哥。李知勳知道後笑了好久。

 

崔韓率點開金珉奎的頁面。

 

然後,他發現金珉奎與李知勳交往也是大學的事。那兩人在高中就走很近了,之後看見臉書上時不時傳出兩人的合照,從大學的聚會、活動、社團……好多照片,都有他們倆連在一起的畫面,之後,似乎是李知勳生日那天,終於向他們一群人公開了。

 

現在李知勳是專門的作曲人,也幫金珉奎打理店內一些事,上台唱歌對他也不是難事,那架鋼琴在某些時段甚至還只有李知勳才能碰。

 

他也想要融入其中。

 

大學在外地唸書,畢業了之後,他慢慢地找工作,母親的友人介紹他進藝廊試試,過了試用期後,被留下來,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這一串事都讓他對人生感到困惑不明,但也隨遇而安,沒多求什麼。

 

現在的男友也是在展覽上認識的。

 

那時跟著前輩一起策畫某位建築家的手稿展覽,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展場內,等著第一個觀眾進來。崔韓率其實是不怎麼相信命運這種事的,但是男友相當著迷於命運。男友說,他覺得崔韓率身上有某種特質,是要去補足他的。

 

是嗎?

 

崔韓率帶著淡笑說。

 

他就像迷路的魚,跟魚群脫鉤了,被拉上岸,也不求救,不喊聲,就讓自己被帶走。

 

『你不用現在喜歡上我也沒關係,』男友說,『沒關係的,真的,』

 

『因為你看起來也很寂寞』,男友當時是這麼說的。崔韓率想,對,大概吧,他寂寞了八輩子有,因為他始終不曉得為何自己就是跨不出去,這是所謂命運給他的懲罰。

 

夫勝寛的廣播節目是每個禮拜一三四五六的下午一點到四點。

 

這之外的日子他會去金珉奎的酒吧幫忙。

 

崔韓率抱著僅有的這些片段資訊,當作珍貴的碎玉,與藍月收在一起。

 

每個禮拜一三四五,他都坐在辦公室裡聽廣播,這幾乎讓他有種他們幾乎沒有分開過的錯覺,然而四點一到,幻夢又消失無蹤,雲霧散開,他回到現實。這可怕的習慣得小心拽在心上,同事問他真這麼喜歡這位主持人啊,他答,對啊,而且也聽習慣了。

 

節目尾聲,聽眾們互相傳訊息的時間,在空中拋出字句,交給遠方的人,想念的人,喜歡的人,崔韓率曾試過幾次,以Vernon Chwe的名義,向他拋出暗示。

 

然而夫勝寛都沒接。

 

他不曉得是漏接了,還是刻意不接,雖然他知道有很大的機率,是對方不接。

 

既然都是有對象了就別再來煩了。

 

或許對方是這麼想的。

 

可是那天在婚禮上他看見對方的眼神不是這樣的。

 

×

 

「說真的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你們會跟彼此以外的人交往,」金珉奎說,「我真的都以為要接受韓率要當勝寛男朋友這項事實了。」

 

「沒有!」夫勝寛急忙反駁道,「哥你說什麼啊!等一下他男友要來耶!而且你為什麼那麼關心我們!」

 

「真的假的?讓我看一下是怎樣的人。」金珉奎切好最後一片起司,盛在盤中,再灑上一點麵包屑,推到崔韓率面前。

 

「不過你回來了,以後勝寛就不用怕見不到你了。」李知勳和他們一起坐在吧檯這一邊,靜靜地說。現在是南中四班第N屆同學會,酒吧被包場,後面吵得要死,李知勳工作告一段落要下來找吃的,卻被連連人們嬉笑聲轟炸。

 

他看著崔韓率的側臉,說,「這麼久不見你也沒變。」

 

「也不會變太多吧?」崔韓率苦笑著說。

 

「勝寛就變很多啊。」金珉奎說,「你沒看他現在全身都散發著莫名其妙的粉紅氣息。」

 

雖說金珉奎指的是物理上的,夫勝寛的穿搭色調偏起粉與白來了,但聽著總以為是夫勝寛與男友感情好的暗喻,崔韓率又喝了一口龍舌蘭兌水。

 

「沒有好嗎?你沒喝酒怎麼已經開始亂說話了?啊?」夫勝寛對金珉奎說,隨即又轉頭過來,身子挨向崔韓率,說,「你已經開始上班了嗎?」

 

「嗯啊,禮拜四就開始了。」崔韓率說,「第一天就先整理資料而已,之後應該會開始規劃常設展的變動。」

 

「你現在住哪?」

 

「河堤那一區。」

 

「那跟我現在住的地方很近啊,我也住河堤那裡。」夫勝寛說,「呀!都這麼久沒見面了為什麼說話這麼鈍啊!你該不會是真的覺得我很煩才這麼多年不找我吧?」

 

「才沒有!我才不會隨便這樣好嗎!?」崔韓率睜大眼,急得脫口而出。

 

這番話卻讓吧檯前後的金珉奎與李知勳尷尬了。

 

「……開玩笑啦,」夫勝寛說,「那,你什麼時候才要找我出去吃飯?」

 

「……都可以啊。」崔韓率說,「你把時間空出來跟我說,應該……都可以。」

 

「確定?」夫勝寛小聲地說,「不要又騙人喔。」

 

「你酒量不好喝什麼酒。」崔韓率假裝沒聽到那句話,就隨便講了一句搪塞過去,他看著夫勝寛前面那杯透明冒著氣泡的玻璃杯。

 

「不過是雪碧加一兩滴琴酒而已啦,」金珉奎解釋道,「這點程度他還可以。」

 

「噢……」

 

聽說同學會每年都是在這裡辦的,從金珉奎叔叔時期就是,這間酒吧空間蠻大,大家在聊天時不用一直站著背貼背,可以輕鬆地坐在座位上閒聊。裡頭的裝潢都是木頭製,是真的用了很久,都染上歲月的味道。牆上還有船舵,不知是哪蒐集來的,崔韓率看著金珉奎。

 

「怎麼了?」金珉奎問。

 

「……哥你,為什麼會跟知勳哥交往啊?」

 

李知勳還坐在他左邊而已,聽見這話後,笑出聲來。倒也不是覺得這問題蠢,而是沒想到崔韓率也會問這種問題。李知勳要金珉奎給他一杯薑汁汽水就好,冰塊多一點。

 

「不就喜歡嗎。」金珉奎小聲地說。突然要他談戀愛話題還真有點窘,李知勳還在他面前。

 

「啊……嗯……也是。」崔韓率思忖了半會兒,說。

 

「幹嘛突然問這問題。」

 

說話的是夫勝寛。

 

手上那杯雪碧兌琴酒喝到一半了,夫勝寛還是面不改色的,看來真的加很少酒,不影響他。烤箱「叮」一聲,從剛才開始就飄來的香味終於出閘,金珉奎拐去後方的廚房,拉開烤箱,裡面一盤焗烤肉醬麵拿出來後,端在夫勝寛面前。

 

「連這個都賣?」崔韓率說。

 

「不是,這是煮給他的晚餐而已。」金珉奎說,「廣播公司就在附近而已。」

 

「噢……」崔韓率嘟噥著,他感覺自己對夫勝寛什麼都不瞭解。離開了這麼多年,大概就連夫勝寛的同事也比他瞭解這些小事。

 

「所以為什麼問這問題。」夫勝寛又問了一次。

 

「……只是好奇,」崔韓率以掌心壓著自己的額,說,「……我也好奇你的原因。」

 

×

 

整整四年都沒有見面。

 

夫勝寛刪掉崔韓率的號碼。又存回去。

 

又刪掉。又存回去。又刪掉。再存回去。刪掉。存回去。刪掉。刪掉。刪掉。刪掉。

 

白癡,最好刪得掉。腦袋記得狠,用刀也剃不掉,他依然可以從殘片中唸出那串號碼,而他知道對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換號碼的。因為他也沒換過。

 

好像都在等待對方打來。

 

可是音訊全無。

 

夫勝寛不太懂自己了。他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像大家講的那樣,溫柔熱情,善良體貼,懂得看眼色,知道待人處事的道理與方法。從不會漏著誰,也不會排除誰。然而他卻不停躲開,逃避,他與崔韓率當時有多近,之後就有多遠。說不想念是不可能的,想見得要死,可是又不敢。

 

莫名其妙。

 

『請問是夫勝寛嗎?』

 

『是,你好?』

 

『你是不是廣電社的?』一個長得很高的男人走過來廣電社的攤子,夫勝寛的記憶中這麼高的人,大概就只有金珉奎了吧。那男人長得俊帥,第一印象就是氣質好,很穩重,穿著淺藍色的襯衫。

 

『呃,對啊,』夫勝寛看著他,『請問有什麼事嗎?』

 

『那個,因為我朋友也在廣電社裡……』

 

『真的嗎!?是哪位呢?』

 

夫勝寛還記得當時他們兩個聊天的情形,男人的聲音很好聽,中氣十足,但又帶著溫柔清亮,感覺平時也是個口條很好的人。可是那天就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好。問到了他的名字,還睜大了眼,問他『夫?真的有這個姓嗎?』

 

『有啊,』夫勝寛笑著說,『是濟州島來的喔!』

 

男人說因為很喜歡影片中旁白的聲音,就去問了廣電社的朋友是哪個人,知道是夫勝寛後,他原先只覺得是個普通的小男生,很愛笑,聲音宏亮。社團博覽會上,男人看到他在接待處,想要去找他聊聊天,告白一下他的聲音。沒想到卻栽進夫勝寛的人裡。

 

輕盈的、雀躍的、多彩的。也許那時那個男人身上有什麼,是吸引夫勝寛的,所以也順理成章的,聊了天、交換SNS、真正熟稔、男人告白了(為什麼?)、夫勝寛答應了(為什麼?)

 

他覺得和崔韓率分開後,做什麼都沒有理由了,而且往往目的不明,連自己也不知道原因與動機。就好像誰推著他走,他就走。往前是往前了,可是要往哪走,他還在思考,或許根本也沒思考。

 

那一晚他們倆擠在他的床上,可是崔韓率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躺著,抱住他,夫勝寛搭住抱著他的那雙手。

 

其後,再也沒有這樣的邀約與會面。縱使有,都有他人在場干擾。

 

他問男人,噢,現在算男友了。他問男友,為什麼想跟自己交往,男友說,當時看你太可愛了,想要逗你笑嘛。男友的手就這樣一步一步,突破路障,由肩膀滑到脊柱,在那點了幾下,又滑到腰椎,從這時開始,他們就是在交往了。

 

好快,夫勝寛想,其實你沒那麼喜歡我吧。

 

他們照著情侶的模式走,去玩,遊樂園玩,逛街,旅行,對方年紀大他兩歲,寵著他,就像在寵弟弟,也是在寵情人。夫勝寛年紀小,男人認為就該被寵溺,最好把他捧上天。

 

但夫勝寛一點也不感到一絲的熱情。

 

那為什麼自己又要和對方交往?可能是好奇,談戀愛會是什麼樣子,可能是覺得時間多就來打發吧,但他想,最終目的,不過也是為了想逃避那些事而已,比如崔韓率。

 

往相反的兩邊走去,越走越遠,頻頻回望卻沒挽留,結果就停在那。

 

某一天又回到同一個點上了。

 

「沒什麼原因吧,」夫勝寛說。既然崔韓率問起原因了,那他就講,然後崔韓率也要講。

 

「就這樣那樣在一起啦……然後也沒想過要分手,沒有分手的誘因。」夫勝寛說。

 

「這樣那樣是哪樣啊?」崔韓率說。

 

「交往也不一定要是真的很愛、很喜歡對方吧?」夫勝寛說,「能像知勳哥珉奎哥那樣才是真正的童話。」

 

「……什麼意思?」崔韓率壓低聲音問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夫勝寛說,「有點喜歡、很喜歡、超喜歡,最後變成,嗯,蠻喜歡的,就在一起。但那個時候也已經開始走下坡了。」

 

「那很像啊。」崔韓率喝了口酒,說。

 

「哪裡很像?」

 

「我跟你這點很像。」

 

「你講話可以清楚點嗎?真是……」雖然嘴上像在責備,但語氣是輕鬆的,夫勝寛對這樣語焉不詳的情境感到熟悉,甚至懷念。

 

「不就只是因為習慣而已嗎?」崔韓率說。

 

他話其實沒講完,「不就只是因為習慣才繼續交往下去沒分手的嗎?」

 

崔韓率是這樣,而且還希望夫勝寛是這樣。

 

「怎麼幾年不見變愛情專家了?」夫勝寛打趣地說,「嗯──我是不會跟你講的,至少現在不會,」

 

「所以之後有機會講了。」崔韓率說

 

夫勝寛看著他。

 

「裝深沉的笨蛋。」他笑著說。然後將空杯擱在桌上,等金珉奎幫他填補第二杯,話鋒一轉,他對崔韓率說,「說沒變,你現在就變得又更帥了,雖然這句話你應該也聽煩了。」

 

「是……喔。」崔韓率說,「我沒感覺……」

 

「還是一樣很不會接受讚美耶。」夫勝寬說。

 

「……嗯,」崔韓率說,「我覺得你變……更可愛了?」

 

夫勝寛一時沒有回應他,盤子裡的麵已經吃完了,無法再拖延下去。他們停滯了許久,背景的聲音越來越大,吵雜聲漸漸灌入耳中,已經有人在起鬨要去彈鋼琴。金珉奎從後場回來,看到桌上的空杯,問要不要再來一杯。

 

「沒人這樣稱讚的啦。」夫勝寛說。

 

換崔韓率不作聲了。

 

「可以給我冰茶就好嗎?」夫勝寛用撒嬌的聲音說。

 

「知道了、知道了。」金珉奎只好又回去廚房。

 

李知勳從剛才開始就一個人在旁邊,假裝玩手機,其實在偷聽兩人的對話。他認識這兩個孩子也許久了,多少也摸出一點他們的脾性,夫勝寛鬧起彆扭來可沒他好解決,偏偏就遇上一個崔韓率,說傻也不傻,說心思細膩也沒夫勝寛稠密,可是就都這樣默默跟在夫勝寛後邊。以他們倆剛才談話的邏輯來講,可能自己與金珉奎算是很幸運的一對?

 

「欸!勝寛!要不要跟韓率上去來個四手聯彈?」

 

一把興奮的聲線竄出,是後面狂歡的同學,幾個人都要夫勝寛與崔韓率上台去彈琴,然後就講到了以前音樂課的事情,夫勝寛當時搭檔的同學急性腸胃炎沒來,說好的四手聯彈頓時少了兩手,結果是崔韓率上去替補的。

 

「那個時候好像也不是彈原本的曲子?」其中一個人問。

 

「不是吧?我記得他們原本要彈的很難,結果韓率上去後兩人彈了四手聯彈的練習曲。」

 

講完就自顧自地咯咯笑起來,連帶旁邊其他人也笑了,不忘拱他們上台。夫勝寛看向李知勳,有點猶疑,倒是崔韓率一下就說好啊。李知勳說想彈就上去啊,鋼琴就是要拿來彈的,說著就從吧檯內拿了一瓶啤酒,走到後場去。

 

「彈琴!彈琴!彈琴!」現場幾乎所有人都在高呼著,要他們兩個上去彈琴,大家都喝嗨了,放開之後都回到國高中的時候,像青少年一樣歡快。崔韓率先行一步坐在鋼琴椅的右半邊,打開琴蓋,試著彈了幾個音確認手感還在。所有人都在等夫勝寛。

 

「韓率?」

 

這個聲音很小,可是崔韓率聽得很清楚,警鈴大響,顫動全身,電流竄過身體。崔韓率抬起頭,看到自己的男友就站在門口熱情地向他揮手。

 

×

 

崔韓率工作的地點就是這間藝廊。

 

夫勝寛看著建築物的外表,白晃晃的一大片,粗糙的石牆,窗戶都是新藝術風格的彩繪玻璃窗,只有兩層樓,圓頂之上還有金色的枝葉雕塑,大門是兩片霧面玻璃。四周圍是人工花園,修剪得很整齊,為了強調現代感,還特意將草木剪成奇怪的幾何圖形。

 

不過一進門後,內部設計卻不像外表那樣簡單明瞭,有好幾個房間,分別展示不同地區的藝術品,二樓則是工藝品。

 

『我禮拜二去找你可以吧?』夫勝寛又再次點開與崔韓率的聊天室,上次聊天就停在生日快樂的祝賀,之後再也沒有開啟對話,自動閉鎖,逃開。

 

當時正在刷牙的崔韓率沒有聽到手機提示音,刷完牙之後還去了陽台澆花,男友在床上看書,室內的冷氣很涼,可崔韓率覺得外頭更為涼爽。家裡的幾株美人櫻和茉莉都在最好的狀態內,他摘了幾朵放在桌上。

 

『你手機剛剛有響喔。』男友看著書說。

 

看到那行字崔韓率突然感到亢奮,背過男友點開手機,他馬上回覆「好啊」,又傳了幾句話過去說哪個時段他最有空,來藝廊找他吧,也許可以一起吃頓飯,最近他喜歡西班牙料理,就去三個街口外的那間店──

 

「你上班都要穿西裝嗎?」夫勝寛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呃?啊,是沒硬性規定啦,不過我比較喜歡穿西裝。」崔韓率說。

 

「噢……」夫勝寛今天只穿白T和淡藍色的oversize襯衫,還有深藍色的九分褲與一雙白色的休閒鞋,穿這樣踏進藝廊裡好像有點突兀,尤其對比穿黑西裝的崔韓率,他覺得自己似乎走錯地方了。

 

「等我一下,我……現在幾點、十一點多……我去拿個錢包一起去吃飯吧!?」崔韓率現在的心情是激昂的,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可是說話嘴是張那麼大,眼珠子還亮閃閃的,像個高中生一樣跑跑跳跳。

 

「我可以跟你進去嗎?」夫勝寛指著Staff Only的門板,說。

 

「啊?」崔韓率停下腳步,「喔……可以啊,現在前輩都在休息室吃飯。」

 

「他們不出去吃嗎?」

 

「前輩多半都自己帶便當來的,」崔韓率說,「我吃不慣家裡帶的便當……」

 

說著便走到Staff Only的區域,崔韓率小聲地笑說「不能讓前輩們發現」,然後輕輕開了門,像在提防什麼。他要夫勝寛先在沙發那邊等,電腦螢幕畫面還停留在報表。

 

「你東西要不要先弄完再去吃?」夫勝寛說。

 

「噢,也是可以啦、」

 

「我在這裡等你,你快用好。」

 

眾人都呼喊著要他們上台彈琴,來首曾經的四手聯彈,夫勝寛躊躇著,不敢上台,然而崔韓率已經在那等他了,雙手輕輕擱在琴鍵上,等另一雙手過來。然後時間過去,大家的聲音還是不滅,反而情緒越來越高漲,夫勝寛感到些許的驚慌,最後一切就停在崔韓率男友的那一聲呼喚。

 

在婚禮上見過面的。

 

他的男友還是那麼可愛,夫勝寛想。於是他們停了。各人回到各人的位置去。金珉奎和李知勳連忙出來招呼新客人,然後崔韓率的男友拉著崔韓率與夫勝寛,一起坐在小圓桌旁。他們有說話嗎?有點不太記得,崔韓率的男友好像主動開啟話題的,先是問了他們同學會如何,玩了些什麼,開心嗎,等等要不要再去河堤邊走走(當然這句是只對崔韓率說的)。

 

然後,夫勝寛感覺有隻手抓住他的手腕,那隻手的小指勾了自己的手指一下,然後,五根手指漸漸往上爬,再爬,再捏,然後,夫勝寛終於承認那是崔韓率的暗示,或者求救。

 

他想掙脫,有雙眼睛就看著他們,夫勝寛甩掉了他的手。那隻手卻又爬回來。

 

「這什麼……哇,你們宣傳還做這麼精緻喔,」夫勝寛拿起他桌上幾張紙,每一張紙都剪裁成不同形狀,再拼接起來。

 

「這怎麼……呃,sece……ssion……Art Nouveau……這樣唸嗎?」

 

崔韓率沒有回答他,而是持續看著螢幕,卻笑了下。

 

「笑屁喔。」夫勝寛對他做了個鬼臉。

 

這份傳單感覺還在製作中,上面印的看起來是下一期的展覽資訊,他捏住其中一張紙想要抽出來,卻刺痛了一下。

 

「啊!」

 

「什麼?」

 

「痛,裡面有訂書針,沒有弄好……啊,流血了。」

 

「流血了?」

 

「沒事,一點點而已……」

 

說是這麼說,左手食指上的鮮血卻由一小點匯集成一顆珠子,承受不了後,順著地心引力往下流。

 

「我去拿急救箱。」

 

崔韓率立刻丟下手上的作業,到櫃子邊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盒子,上面有一個紅色的十字。挑出碘酒、棉花棒、紗布和醫療膠帶,先在棉花棒上沾點碘酒給他消毒,緊壓著傷口,惹得夫勝寛叫了下,傷口比他想像得深。雖然只是訂書針,但刺進去的深度頗深。

 

室內安靜下來。

 

手被他緊緊捏在手中,就像那天在酒吧一樣,熱度傳來,溫熱的觸感因為對方是崔韓率而更顯燥熱潮紅,很熱,明明有冷氣,而且只不過是在包紮而已。夫勝寛下意識想抽走手,免得體溫一直飆高。

 

崔韓率突然說了幾句英文,是剛剛傳單上的字。

 

「分離主義的意思。」他說,「下一季的展覽是新藝術風格,維也納分離派的一些東西。」

 

「噢……」

 

Art Nouveau是法文啦。」

 

「我又不會唸法文。」夫勝寛噘著嘴說。

 

Yeah……but your English is still poor and low quality.

 

「呀!不要以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喔,哼,我們電台常常有外國人來,久了就聽得懂了啦!」

 

The assessment based on an analysis of tactics ……」

 

「……你欠揍嗎?」

 

There was a neo-greek parliament, a gothic City Hall, neo-baroque……」

 

「呀!」

 

崔韓率沒再說話,笑了一下,表示不會再用英文鬧他。低著頭繼續幫夫勝寛包紮,小指指腹上的血珠凝結,洗在白紗布上。沒想到一根訂書針可以把手指刺破,以後不用訂書機算了。夫勝寛屏著氣,等他包紮好,包紮速度已經夠慢了,可他卻還想等下去。

 

將醫療膠帶剪斷前,崔韓率說了一句什麼英文,夫勝寛聽見了,很清楚一句「……And I still love you 」。

 

聽起來像鬼話。

 

所以特別在意。

 

這太俗氣了,夫勝寛想,太俗氣了,又不是在演電影。他也不是演員,不過還是難免情緒被激起,說,「你為什麼不早點講,這樣一切就會簡單多了?」

 

「……那時講了,你也不會聽吧。」

 

「……說你沒變……算了吧,你以前才不會這樣。」

 

夫勝寛收回手,殘留在手指上的餘溫快燙傷他了。

 

「我只是這次選擇說出來而已。」

 

崔韓率終於剪掉膠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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