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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要完結了,之後就是新篇~

 

 

 

快步#12

 

 

 

 

 
 
 

 

第十一個月,距離回韓國還有一個多月,這是他來這裡後,過的第二個冬天,年初到這,一眨眼就到年尾了。全圓佑接到文化局和國家藝術基金會的通知,告知他有延長時限的權利。因為這是政府第一次外派藝術家到國外去駐村,還給了一大筆補助費,支持他們一群藝術家接下來的合作計畫。藝術家crew,全圓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團隊,不免感到有些陌生。預計要在明年的春天展出、上演,一個融合設計、美術、雕塑、工藝、音樂、影像創作的展覽。這些事情他都寫在信上給權順榮知道,也不為什麼,他知道權順榮不可能會來。

 

畢竟是他將對方的自信推落谷底的人,衝著這點,權順榮就不可能再來見他。但即使知道這點,他還是將所有事情都寫上去,希望有天收信,可以知道權順榮最近遇上了什麼事。他想知道權順榮的一切,迫切地想知道。用這種拋磚引玉的方式,對方可能也不曉得他想幹嘛,可他又不敢說。

 

敲定展覽日期後,他有個衝動,差點買了一張德國韓國的來回機票,要附在信上給權順榮,隨即他又想到,連對方公演都沒去看的自己,哪有什麼資格要求。朋友問他要不要邀親朋好友來時,只是笑笑說大家都忙著工作啦。

 

所以當他收到權順榮寄來的錄音帶時,他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我很想你」。

 

「圓佑啊」。

 

「我們以前悶了很多真正該說的話」。

 

「來說說話吧」。

 

權順榮這次寄來的包裹有兩張信紙、一個卡帶、幾包韓國特有的飲料、一包餅乾,是他喜歡的那種。房東說這次有包裹時,他還愣了一下,不記得有叫家人寄東西來,工作的地方也沒說要寄東西給他。

 

信上劈頭就寫:看你之前抱怨沒有好吃的點心,所以先寄了這些,要別的下次再寄。然後才是信件本體。一個小小的方塊,包著幾層包裝紙,拆開一看是卡帶,全圓佑裝進收音機裡,兩片大喇叭放出來的是時隔八個多月的、權順榮的聲音。

 

一連串的驚喜讓他傻了,他幾乎以為這是夢中夢,所以才會如此真實。

 

「現在是冬天啊,每天都在下雪,但還是要去學校。韓國已經冷好久了,不過德國應該也很冷吧?就像電影看到的那樣。我最近都在練習,要畢業了。今年沒有團體公演……改成分組表演。

 

「你寄來的東西我都有好好收著。不過錄音帶真的很難用啊,說明書早就不見了,還是打電話問珉奎的。最近他也要忙著畢業展,不過還是常陪我玩。

 

「太久沒跟你說話了……有點不知道怎麼說。不知道卡帶寫的可以錄音三十分鐘是真的還假的,我怎麼覺得它轉好快啊,不是才說一點點嗎?」

 

現在是柏林時間早上九點鐘,首爾是下午四點。全圓佑拿起話筒和黃頁,查德國與韓國的國際碼,撥了以前自己家的電話。這時間不早不晚,也許權順榮在練習,也許他在外面,也許他根本不接。全圓佑按著電話按鍵的手指都在抖,他很緊張,比第一次打給權順榮還緊張。

 

『喂?』對面接起來,『哪位?』

 

全圓佑親耳聽見那把聲線,就在話筒裡,對著他的耳朵。

 

『喂?』

 

『喂,』全圓佑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趕緊順好氣說:『我是全圓佑。』

 

『……喂?』

 

『是我,』全圓佑說,『圓佑。』

 

『……圓佑?』權順榮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詫異,說,『你在韓國?還是打國際電話?』

 

『國際電話,』全圓佑說,『你現在有空說話嗎?』

 

『我,我等一下要去練舞了,』權順榮說,『……晚上才回家。』

 

『幾點可以?』

 

『呃,可能要,十點過後了。』

 

『十點。』全圓佑算了算時間,那就是下午三點,他四點有事,掐緊一點,或許還是可以的,『那我十點打給你可以嗎?』

 

『嗯,』權順榮說,『嗯。』

 

×

 

和那個男人做愛過後,權順榮再也沒有打電話給他。他只是打了通電話給班上的朋友,一起去喝了杯酒吃晚飯。與人睡過之後,那種寂寞感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生。他決定做點什麼。去參加點聚會也好,或是學點新技能。看學校的布告欄,就報名了工藝課,第一堂課就是教怎麼做湯匙。因為是外面木工行開的課程,所以第一堂課無條件要做出一把湯匙。幸好老師很會教,不然整班大概只有五個人做得出來。權順榮順利刻出一把湯匙,小小的一把,大概只能泡茶用的。

 

全圓佑那麼會畫圖,不知道手巧不巧,說不定他意外的手笨,只會在紙上飛舞。

 

他期待著全圓佑的電話,那通十點後的電話。雖說許久沒通話,但每個禮拜收到的信都好像沒有漏過對方的訊息,只是權順榮想,應該有很多話,全圓佑不曾寫在信上或錄在卡帶裡。否則他不會突然打一通電話過來。

 

隔了許久,權順榮都不覺得以前那些爭執有什麼了。但退一步看,他想他們終就會吵起來,只是早晚問題。現在主要是,他到底想不想與全圓佑重修舊好?就全圓佑的態度來看,他認為對方非常積極地要改變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換上一個更好、更理解他的,新的全圓佑。

 

他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不需要全圓佑也能發光的人,也能活下去的人。

 

到了這時候他們一定就可以在一起。

 

他想對全圓佑說很多話,以前那些有點羞於啟齒的,那些該講的,那些回憶。十點過後,一通電話準時過來,話筒對面先是一陣嘶嘶聲,就是全圓佑的聲音。

 

「喂?」

 

「……喂?」

 

「我,」全圓佑說,「我一個小時後有工作,只能和你講一個小時。」

 

「沒關係呀。」

 

「嗯,嗯。」全圓佑頓了一下,「你過得好嗎?」

 

「嗯,」權順榮說,「很好,今天去排練了,跳得還可以。」

 

「那就好,」全圓佑說,「上次你寄來的餅乾,之後可以再寄嗎?」

 

「可以啊,你還想吃什麼?還是我打包一些新的給你?」

 

「好。嗯,我這邊也很好,剛來的時候一個人都不認識,都靠隨行翻譯幫我接洽,」全圓佑說,「很慌張,學好的德語都派不上用場。」

 

「你是畫畫的,又不是去那交際當公關,」權順榮說,「讓他們看懂你的畫更重要。」

 

「不知道他們一開始有沒有看懂,有些人還直接說『我不喜歡』,不過喜歡的人還是比較多啦。」

 

「這不就像你以前上學時嗎?」權順榮笑了,「多數老師都不喜歡你的畫。但你的畫風說不定也改了很多,我可能都認不出來了。」

 

「沒有改啊,我之後再拍照給你看。」全圓佑說,「拍照,後來有認識一些朋友,都是他們幫我拍照的。」

 

「是嗎?」權順榮說,「有交到朋友就好。」

 

「但是每天都要講德語好痛苦,我想和人用韓語聊天。」

 

「不是有認識一個韓國裔嗎?」

 

「但他是在美國長大的啊,他的韓語都是爸媽教的,很久以前的說法。」全圓佑說,「卡帶不能像這樣你一句我一句。」

 

「越洋電話不會很貴嗎?」

 

「反正是我打過去的,」全圓佑說,「……我很久沒真正聽到你聲音了。」

 

「不是聽到了嗎?」權順榮說,「你在那邊有認識什麼人嗎?」

 

「沒有。」全圓佑說,「你呢?公演什麼時候?」

 

「嗯……禮拜五。」權順榮說,「沒認識什麼人。只有以為自己可以交新男友,但最後誰都沒碰到。」

 

權順榮先說出了他心中的疑問,全圓佑有點驚訝,以為對方讀自己心了。他不敢在信上、卡帶裡問這些事,深怕一問,就是無可挽回的狀況。

 

「……沒有嗎?」

 

「沒有,」權順榮說,「你和很多人睡過。我也試著,像你那樣,看能不能從這些人當中挑出一個好的。」

 

權順榮接著說,「但是沒有,甚至只遇過一個人,他一點也不討我喜歡。」

 

「……怎麼突然說這個了?」

 

「因為,」權順榮說,「你一定想問我,我也想問你。」

 

「嗯,」

 

他們停頓了十秒有,權順榮知道對方沒有掛斷,所以也讓沉默擴散,直到他再次開口。

 

「你呢?你在那真的沒有遇到更好的人嗎?」權順榮說,「我都懷疑給你拍照的人就是你現在喜歡的人。」

 

「為什麼,」

 

「你很少那樣笑啊,不是只有高興時才真的這樣笑嗎?」權順榮的聲音變得酸酸的,他自己也沒發覺,恣意說著,「你真的一句解釋都不給嗎?」

 

「我──……」

 

「不是要工作嗎?快去準備啦,我要洗澡睡覺了。」權順榮發現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裝作不知道,說著假話催促全圓佑。

 

「我還能打給你吧?」

 

「你付錢我就接啦。」

 

「嗯,」全圓佑最後只說,「對不起。」

 

對不起。權順榮捕捉到這句。

 

×

 

掛斷電話後,才三點四十多分,全圓佑吐了一口長氣,懊惱地趴在床上。剛才問權順榮「什麼時候公演」,竟只給了一句「禮拜五」,擺明了就是不想讓他去。這也難怪,他那天隱形了,消失無蹤,只送花到現場,還不留下名字,而當時他們都還沒分手。每次想到這全圓佑就覺得自己活該,要流放到這鬼地方來,操不熟悉的語言,和一群很快就要分開的人相處,走在景色截然不同的街道上,然後,身邊沒有權順榮。

 

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他寫了一封信給金珉奎,問他權順榮的公演日期到底是何時,要是這周五就糟了,根本來不及買機票,而且現階段也無法騰出回韓國的假期。金珉奎問他,他看過幾次權順榮跳舞。當時他想,問這什麼蠢問題,權順榮在家裡跳得還不夠多嗎?他到現在都還能準確描述權順榮的身體。可金珉奎問的不是這個,他問的是,「看過幾次舞台上的權順榮?」

 

太少,少到他記憶稀薄,無法回想。

 

距離回韓國還有一個月,他最近已在整理回國的行李,說好了不續約,不多留,他要回韓國發展,帶新的技術和藝術回去,帶自己回去。在這裡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他在柏林想的永遠只有首爾那個住家兼畫室。而權順榮現在依然住在那,沒有搬離。

 

這周他寄給權順榮的除了信、卡帶以外,還附贈了他在科隆玩時買的紀念品,和一些奇怪但好吃的德國零食。寄給金珉奎的就是簡單問一句順榮的公演是什麼時候。再來就是寄給家人和另外一些朋友的信,告知他就快要回去了。

 

最後這個計畫是要展出他在這一年內的作品,配合影像、攝影一同展出,他託人給他錄影,錄下這個展場中、他的所有身影與足跡。一捲帶子錄下來想必會燒不少錢,還會佔空間。

 

但全圓佑想讓權順榮知道這一年內的創作,依然與他息息相關。朋友一口就答應他了。

 

由於航空信還是太慢,全圓佑等不及了,於是打了通電話到金珉奎的租屋處。金珉奎的房東接到後叫他去聽,還被講「越洋電話貴得要死不要浪費朋友時間啊」。金珉奎不記得有叫誰打電話來了,一接,是全圓佑,他就曉得了。

 

「收到信沒啊?」

 

「什麼信啊,你什麼時候寄的?」

 

「前天。」

 

「……」

 

「前天早上寄的耶。」

 

「你不如開飛機直接送信給我。幹嘛?」

 

「幫我問問順榮他什麼時候畢業公演?」

 

「幹嘛?」金珉奎說,「良心發現了,要來看公演了嗎?」

 

「快點。幾號?」

 

「十二月十三號,」金珉奎說,「你不會要特地飛回來看吧?」

 

「十二月十三,好,我應該能請幾天假。」

 

「圓佑哥?你認真?」

 

「我明天就去買機票,好了,沒事了,掰。」

 

「欸哥!你快一年沒跟我講到話居然這麼無情嗎?」

 

「越洋電話很貴的,我要去吃飯了,掰。」

 

隔天全圓佑馬上去旅行社買了一張回韓國的機票,僅有四天,扣除飛行的時間和時差,算算只剩兩天多可以,權順榮的公演日子排在第二天,第三天他得回一趟老家,或是,根本不要回家,只讓幾個人知道他要回去的事情。他還要金珉奎替他訂一束祝賀的花束,盡量買些紅的,看起來比較喜氣。

 

在首爾一邊忙畢業製作的金珉奎一邊還得替全圓佑張羅這些東西,他不知道怎麼一年沒見了全圓佑還在講權順榮,他以為兩人早已漸漸拋棄彼此了。儘管他知道權順榮花了很多力氣和時間。

 

距離公演還有一周,全圓佑下個月就要回來了,這樣頻繁地回來不知道會不會被那邊的人罵。金珉奎愛操心的性格沒怎麼改,但一想到自己是為那個冷血負心漢操心就有點不值。

 

好歹他與全圓佑也是認識了好些年,而且也沒少當過他們兩人間的緩衝氣墊。關於他們的事,他也看不太清,只從權順榮那聽過一點。他覺得那是普通情侶都可能會有的結果,價值觀不合的兩人、地位不平的兩人、溝通不良的兩人。隨處可見。但是這樣大費周章地挽回,和那些失去後只敢懷念的人們不同。

 

「順榮哥,你畢業公演那天有誰會去?」

 

「我爸媽,我姊,知勳,別系認識的人,還有一些也在首爾的高中朋友。」

 

「公演後有要去哪嗎?」金珉奎試探性地問。

 

「沒有吧,但一定會去聚餐,我訂了我爸媽姊、知勳、你的位置,慶功宴是公演後天的事。」權順榮說,「怎麼了?」

 

「沒事,」金珉奎說,「位置都已經訂好了嗎?」

 

「對啊,因為那間不訂位就沒位置,」權順榮說,「幹嘛?怕我沒錢付嗎?我在舞團打工有一點點錢啦。」

 

「噢……那就好。」

 

「怎麼了?」權順榮問,「你那天有事嗎?」

 

「嗯……呃,不是,怎麼說呢,我那天不太確定──」

 

「不能來看公演嗎?」

 

「可以!」金珉奎趕緊說,「但公演結束後我跟人有約,要去帶他過來、呃,因為他在國外長大的!」

 

「要去機場接他嗎?」

 

「他會到市區!」

 

「嗯……我訂九點的,再跟你講地點,記得來就好。」權順榮說。

 

金珉奎知道權順榮很在意重要的人有沒有去看他的演出,之後的聚餐也一定要到。方才他腦海閃過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全圓佑這件事,但風險太大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弄巧成拙,把氣氛搞冷。

 

權順榮和平常一樣,收到全圓佑的信,讀完之後收起來,然後去超市買了一些吃的喝的寄給他。信上說再一個月就回來了,也不需要寄太多東西。令他驚訝的不是全圓佑的轉變而已,更是時間的快速輪動。一下子就過了一年。才過一年。他甚至都還記得全圓佑的氣味與身體,與別的男人做愛時他想到的是全圓佑那種混著顏料與沐浴乳清香的氣味。

 

他回想起昨晚的通話。全圓佑問,我能回到你身邊嗎?

 

『我不再需要你的時候,或許我們就能真的在一起了。』

 

這次公演和去年不同,照理來說,畢業公演才更為重要,但因為班上的人多半在大三就已定好畢業後的志向,與其說是畢業公演兼徵才,不如說是四年的成果展。權順榮不怎麼擔心表演內容,因為大家都是抱著享受舞台的心情去跳的,但他在乎誰來看。關乎畢業是大事,他希望重視的人都能來。

 

別再像上次那樣了。他祈禱著。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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